每天都来……
顾岭心下一突。他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
花栗来这里等过自己……
他搬离这里的时候什么行李都没拿,反正顾家别墅多得是,他想在哪里安身都行,反正花栗知道的顾家别墅也只有这一处而已。
为了赌那口不成熟的气,好展现自己抽刀断水的决心,他连手机都一并丢弃在了老宅里。
当时他觉得自己够潇洒,当断则断,绝不会因为某个人动摇自己的计划,现在想想他都想穿越回去抽死那个中二病。
顾岭转向了保安:“……半个月?他有没有说起过关于……我的事情?”
保安思索了下,顾岭也等着他,他知道七年前的记忆总会模糊些,没想到保安没多回忆几秒,就笃定道:“他没说什么特别的,就说你一定会来的。每次来我问他他都这么说,别的……就没说什么。”
顾岭突然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看向保安指点给他、花栗曾坐在那里的地方。
他几乎能想象到花栗说这句话时的语调和表情,像是还有一个幻影在那里,屈身坐着,在夏天的毒日头下,坚信着他喜欢的人会从里面出来。
顾岭收回了视线,手指陷入了方向盘柔软的皮套,按出了十片小小的半圆弧形下陷。
告别保安,顾岭回了昔日他住过的地方。
别墅里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没有带走的零碎东西都收拾好了,仔仔细细地装了箱,定期也有人来打扫,屋子里透着股萧瑟的洁净,高低起伏的家具像是一只只雪白的怪物趴伏在地上。
顾岭找了个地方坐下,一件件清点起留在这里的东西来。
他第一个就拿起了手机和配套的充电线,用随身的充电宝连上去,他本来并不抱着这手机还能使用的希望,所以当开机音乐悦耳地响起时,他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手机待机页面是花栗,他穿得很厚,手里举着根火花四溅的呲花儿,笑得很开心,看得顾岭会心一笑。
他记得那是在高一那年过年的时候,父母突然回国了,原本去花栗家和他一起过年的计划只能泡汤,花栗嘴上说着没事儿,表情是很失望的。
那顿年夜饭顾岭吃得食不知味,心里总飘着一个人的影子,直到十二点的钟声敲过后,花栗才给他发了个短信:“上你家顶楼。”
顾岭爬上顶楼,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点,站在别墅大门外的雪地里,举着闪闪发光的呲花儿一笔一划地写“新年快乐”,字是反着写的,顾岭看得一清二楚。
还没等花栗写完,顾岭就转身跑下了楼。
父母在国外呆了太久,对年夜的归属感没那么强烈,早就睡下了,顾岭连外套也没穿,直接冲出了别墅,到了别墅门外,一把把那个身上散发着淡淡硫磺香气的人抱在怀里。
花栗还举着东西羞涩地把顾岭往外推:“哎呀别烫着了!……你真是的,我‘乐’字还没写完呢你就跑没了!”
呲花很便宜,花栗买了五十块钱的,两个人在别墅区外,像小学男生似的把这些全部放完了,照片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顾岭想再看看那条短信,翻到收件箱,却看到了几十条未读短信,再看未接来电,六十多个。
数量不多,每天只是一两条两三通电话,很符合花栗怕打扰人的个性。
翻了几条短信,里面的内容也不是长篇大论的抒情或是责难,可顾岭往下翻了几条就看不下去了。
“顾岭,你去哪里了?”
“我在你家别墅外面等你。”
“等了三天了,明天我应该还会来。看到了来找我?”
顾岭扣了手机,稳了稳气息,开了语音信箱,不出所料,里面躺着七十多条留言,其中六十多条都属于花栗,每次打电话没打通,花栗都会说点什么。而在最近的几条记录里,除了几个不知道他换手机的朋友外,还有一条未标注姓名的联系人,是在自己出国几天后发来的。
顾岭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这条。
那边花栗的声音传来,三声“顾岭”,哭音一声比一声强烈。
来自六年前的呼唤、哭喊和央求,让顾岭瞬间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儿。
听到那句卑微的祈求“……我没想打扰你出国念书,可你……你能回来陪我两天吗”,顾岭终于忍受不住,不堪重负地折下腰来,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折了脊椎。
自己真他/妈是个混蛋啊。
他刚才居然还有脸掀桌子,居然还有脸想为什么花栗不要他。
那个时候花栗有多难受多绝望,自己从来没有深究过,一方面是不想揭花栗的伤疤,另一方面……何尝没有要给自己减少愧疚感的意图在?
顾岭丢下了手机,狠狠照自己脸上抡了个耳光,一声响脆后,他头也不回地捏着旧手机跑出了别墅,发动车子。
他要回医院去,他想看到花栗,现在,立刻。
他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医院,偏偏一路红灯,在医院停车场里还死活找不到停车位,绕了好几圈,他心头像是有一团沉重的物质在扩大,膨胀,发酵,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跟花栗说很多话,那么多的字句在他心口凝聚着,呐喊着,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着热又一阵阵散着寒气。
好容易停好车,顾岭一路飞奔到了花栗的病房门口,他想把气喘匀再进去,却隐约在里面听到了花栗的笑声。
……有人?是谁?陆离?
顾岭正疑惑心焦间,就听到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小花你不要笑啊,我是说真的。”
蒋十方?
花栗的声音明显在压抑着笑意:“怎么可能?你也没有那么像女孩儿吧?”
蒋十方哈哈地乐了:“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可发生了不止一次了。有个法国人更逗,端着杯马丁尼过来……就像这个样子啊,说,东方的小美人儿,你在等人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啊?”
“我说,‘当然可以啊,我的小宝贝儿’。你可以想想他听到我声音时那张脸是什么颜色。”
花栗又被逗笑了,蒋十方啧啧两声:“你可悠着点儿笑,万一闪着腰了,陆离知道非弄死我不可。”
他玩世不恭的口吻听着就有趣,花栗本来就不记恨蒋十方,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完全放开了,听他提起陆离,就想起了昨天在群里的对话,不禁脱口而出:“……蒋十方,你真的喜欢陆离么?”
蒋十方听到这个问题稍稍一愣,但也只愣了一下就坦然承认了:“当然。挺早以前了。”
花栗有点想不通:“那为什么你要帮他……帮他……”
蒋十方好心地帮花栗续上了他说不出口的话:“……追你?”
这两个字给门外的顾岭敲下了重重的一锤,他的心脏砰地一下裂开了一条缝,一瞬间都要停跳了。
他最好的朋友,在帮别人……
病房里,见蒋十方这么坦诚,花栗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抱歉,我没有要打探的意思……”
蒋十方抱着胳膊,唇角的笑容很是疲惫:“严格说来……也不算是帮他追求你,我只是告诉了他你喜欢什么而已。我算是借他的手……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能多为你做一点事就是一点吧。”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至于陆离能不能追上你,主要在他,更在你。你最后选他,选顾岭,还是任何别的人,都看你自己怎么选。小花,我希望你好好的。”
顾岭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听得浑身发冷。他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跃跃欲试几番后,他撤回了手,跌坐在长椅上,两个人的对话声嗡嗡地响在他的耳边,已经听不分明。
不多时,门开了,蒋十方提着暖壶出来了,一出门就愣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岭一把抓住了领子,拖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他把蒋十方狠狠地往墙上一推,胳膊抵住了他的脖子,直盯着他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意思蒋十方?”
蒋十方微微侧身,把暖瓶放在地上,用脚拨得远了点:“你都听见了,就是那些意思。”
顾岭说不上愤怒,只是憋屈,像是一簇簇慢火灼烤着他的心脏,他很清楚蒋十方这么做根本算不得什么背叛,他刚才说得很清楚,选择的权利只在花栗,他帮陆离,一半是出于单方面的爱,一半是为了赎罪。
两个人对视片刻后,顾岭颓然松开了蒋十方,靠在墙壁上,耳畔里不住回响着花栗那通绝望的语音留言,那三声含着哭腔的呼唤,刀尖似的戳着他的肺腑。
为了保护嗓子,他一直忌烟忌酒,不过现在他很想来根烟。
这时,一根烟递到了他眼前。
顾岭抬起头来,蒋十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冲他晃了晃。
顾岭接了过来,没点燃,就叼在嘴上,满口尼古丁的焦香气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最终他取下了烟,把烟卷在手里揉搓开,细细碾着烟丝。
蒋十方和他一起长大,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以前,他知道自己想要花栗,就跑去替他告白;他猜到自己其实内心深处并不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就约花栗去机场。现在,他也只是换了角度,遵从自己的本心,为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自己的火发错地方了,蒋十方真没那个义务替他包揽一切。
说到底,还是那个叫顾岭的sb丢了他本来拥有的宝贝,怨不得旁人。
他躁动的神经慢慢平静了下来,思维能力也缓慢开始恢复。
蒋十方见顾岭到现在都不发声,觉得不大对,就推了他一把:“嗳,怎么了?成成成,我跟你道歉,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关于我跟陆离的事儿。”
顾岭不吭声。
蒋十方觉得气氛越来越古怪,用胳膊肘怼怼他:“……老顾?你要是实在不爽我瞒着你,我站这儿让你揍一顿总行了吧?”
顾岭听到这话,微妙地瞄了他一眼,蒋十方立即退后,捂住了脸:“……别打脸,别的好商量。”
他这副无赖相气得顾岭想笑,深呼吸几口后,他才开了腔:“……水给我打,你可以走了。”
蒋十方:“……哈?”
顾岭盯着蒋十方,一字一字认真道:“我会把花栗追回来,……至于你的事情,等到花栗好了之后,我们慢慢来。”
蒋十方:“……”
……握草“慢慢来”是个什么体位顾岭你特么给我解释解释啊!
目送着顾岭拎着自己拎出来的暖壶进了开水房,蒋十方的愧疚被命不久矣的惶恐彻底取代。
……
蒋十方说是去打热水,却半天没回来,花栗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天花板上一层层白色暗纹的数量,门就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顾岭提着暖壶走了进来,在花栗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走进来,放下暖瓶,顺手拿起了床底下的盆子和毛巾,又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盆里就多了些冷水。
他把盆子放在刚刚被他掀翻的床头柜上,口吻自然得像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一直守在花栗身边一样:“……这儿有热水,我给你擦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