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栗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头疼得难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懵懵地裹着被子醒神,眼神飘飘渺渺的找不着个定点。
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了,胃弹跳着抗议,花栗也不去捂,直到实在忍不住浓郁的福尔马林水味道,一股恶心感翻卷到他的喉咙口,他才一弯腰趴在床沿处干呕了起来,吐得眼泪汪汪浑身哆嗦,透明的胃液顺着他的唇角一滴滴滴下来。
一双手从后面探了过来,圈揽住他胃腹的部位,温柔地揉按。
花栗一个激灵。
有有有有人?
他抬手就把人给横推了出去,在听到一声沉闷的骨肉撞墙声后,他的记忆才开始复苏。
一片残影缭乱后,他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顾岭,他的背贴在墙上,身形有些抖,眉峰蹙着,看起来是在猝不及防下被撞得不轻。
花栗试着张了张嘴,被胃酸灼烧过的喉咙生疼生疼,泛着一股叫人不适的味道,但还能发声,他竭力用僵硬的声带发出近似于人的声音:“谢谢。”
顾岭刚刚还暗淡的目光,在听到自己这两个字的时候陡然明亮起来,他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让花栗稍稍迷糊了一下。
……这不是顾岭吧?
在他的记忆里,顾岭从来没这么诚惶诚恐过,他永远是那么自信骄傲理性的人,就连当初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脸都没有红一下,搞得花栗一度郁闷得要命,怀疑顾岭肯定不是初吻。
现在花栗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咧咧嘴露出了个笑:“……顾先生,医药费我会转给你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顾岭的脸色在听到“顾先生”三个字时就难看得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似的,他几步就来到了病床前掐住了自己的手腕,目光冷厉得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似的。
花栗揉了揉鼻子,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就拉起被子准备寻找自己的轮椅,却被顾岭压住了起身的动作,他的嗓音里多了几分让花栗不明所以的小心翼翼:“……不要乱动。你的腿受伤了。”
……这么ooc一定不是顾岭。
自从醒来后,花栗就总感觉自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所以……这说不准又是梦,自己又把梦当成现实了。
想到这儿,花栗索性大胆起来了,抬起头来肆无忌惮地把顾岭那张脸审视了一遍。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没怎么变,脸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上面有一片淤青破坏了整体的和谐,花栗一边打量他,一边回答他的话:“我的腿早受伤了。”
花栗觉得自己挺平铺直叙坦诚相待的,没想到顾岭却一副受到莫大打击的模样,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地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花栗特别平心静气,这些年的经历他觉得自己的心性已经被磨得很平了,除了刚见到顾岭有点儿想宰之而后快,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了:“你的意思是让我跑去国外找你,说我被车撞了求你可怜可怜我?”
……不行,说着就又有点想跟顾岭拼命了。
然而今天顾岭的画风真的不怎么对,自己的语气明明算不上重,他竟然被吓了一跳,极力维持镇静的语气让花栗都有点没眼看了:“我没有这么想。我……花栗……”
夭寿了顾岭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梦挺有意思的,想想要是顾岭真是这个样子那得多丧病啊。
花栗身上的骨头因为高热发作,又痛又酥的,头也一阵阵发懵,懒得再和这个ooc版本的顾岭磨洋工,软回到枕头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留下一句“我不想我醒过来的时候还看到你在这儿”,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花栗又一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果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他在床上认真思考了半天梦境与现实的哲学问题,才腰酸背痛地琢磨起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
显然,顾岭把自己从家里搬运到医院来的时候,并没有连自己的轮椅一起带来。
不过他的手机却被放在了床头柜上。
刚才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手机有摆在这里吗?
记不清索性就不去多想,花栗取下手机,按手机电话簿的联系人一个个找过去,篮球队的队友……大概都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忙;大学同学……每一个都没说过话。客户?快递小哥?还是小区里的邻居?
花栗翻过一遍后,没找到可求助的对象,不肯死心,打算从头再找一遍,没想到刚翻回到第一页,花栗就看到了辣眼睛的东西。
刚才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联系人居然被强行增加了一个。
“·顾岭”。
顾岭为了让自己的名字排在自己一点开手机通讯录就能看到的地方,还在前面暗搓搓地加了个“·”。
花栗无语三秒,果断删除之。
他为顾岭这莫名其妙的蹩脚小把戏哭笑不得时,手机却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q/q?
他点开后,差点慢性密集恐惧症急性发作。
东篱正着急地刷着屏,花栗一眨眼就又是一大段文字刷过去了,打眼看过去,几乎全篇都围绕着“小花花你去哪儿了”、“为什么退群”、“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你不高兴啊”、“那天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也看到我了”几个重点打转。
看到东篱,花栗的心情就好了不少,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腿,有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麻爪的花栗鼠】东篱,你有空吗?
东篱刷文字的频率一顿,没过几秒钟……
【东篱下】啊啊啊小花花!!你为什么退群了啊啊啊你担心死我了!我有空有空得很!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麻爪的花栗鼠】麻烦你……可以来北城医院第三医院一趟吗?我想回家。
……
陆离赶到花栗所说的地方时,额头急出了一层薄汗,本来就是天然卷的蓬蓬发更显得乱糟糟了,他钻进洗手间用水撸了几遍,又拿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才小跑着进了病房。
看到花栗时陆离紧张得差点儿失声,所幸他是个自来熟,哈哈笑了两声就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一手勾过花栗的脖子:“小花花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那天看到我嫌我长得丑才要退群呢!”
花栗也笑开了,眼睛弯弯的,看得陆离喉咙一阵干痒,别开脸咳嗽了一声才缓过劲来,伸手熟络地拍了拍花栗的胸口,换了话题:“怎么啦小花花,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啊?”
陆离神采飞扬的模样,让花栗心口一阵温暖:“有点发烧,已经好了。就是,那个……我走路不大……”
可还没等花栗把话说完,陆离就打断了他,在病床前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干脆道:“磨磨唧唧的,上来吧。”
花栗愣了愣。
那个时候,自己把轮椅搬上出租车的时候,东篱好像是看见了的……
看自己久久不上来,陆离扭过了头来,嘴角有点浪荡地往斜上方一挑:“怎么,想让我公主抱你啊?”
花栗笑笑,伸胳膊勾住了陆离的脖子,东篱把自己背出病房的时候嘴里还吐字清晰喋喋不休地抱怨:“上次我叫你去漫展上玩儿你都不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迷妹迷弟啊,都争着让我给他们爱的泳抱,你倒好,还得我求你上来!”
花栗冲他笑笑。
他现在还不大适应和人讲话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发音的语调怪怪的。
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顾岭就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手里拿着始终没有响起的手机,屏幕上沾了一层薄汗,是他刚才太用力地握在手心里的缘故。
他的右手紧捏着一张病历卡。
这家医院距离花栗家最近,花栗也是在这里做的心理和康复治疗,所以,顾岭没费多大的功夫,就以家属的身份搞到了花栗的病历。
他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病历卡在他的手指间慢慢变形,直到背影消失,他才把背重重砸在冷凉厚重的墙壁上,深呼吸两口后,他擦去屏幕上的汗珠,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那边响起一个“喂”字后,顾岭就用他现在能维持的最冷静的腔调说:
“爸,有件事,我要跟你和妈说一声。”
……
走下医院楼梯时,陆离不动声色回了两次头,都发现花栗在发呆,他转转眼珠,不发一言,直到走出急诊楼大厅才侧过脸,狡黠地笑笑:“小花花?”
“……嗯?啊……什么?”
“我带你飞啊。”
“??”
“带你飞啊。”
花栗刚想表示自己没听懂,陆离就稳稳托住了他的腿,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背着花栗往前飞跑,久违的呼呼的风声掠过花栗的耳边,让花栗一时间失了神。
……他有了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自己还在篮球场上,好像自己还能跑……
旋即他就笑了起来,小孩子一样幼稚地伸出双臂,趴在陆离背上,尽情享受风迎面而来的感觉。
顾岭站在三楼的窗户下,手指死死抵在茶色的窗户玻璃上,眼睁睁看着陆离一圈圈背着花栗在空旷花园里乱跑,呼吸不稳。
有个新的号码呼入了他的手机,尽管知道不可能来自花栗,顾岭还是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嗓音里满是希冀:“喂?”
蒋十方一点没了往日那嬉皮笑脸的开场白,张口就进了主题:“卧槽顾岭你特么疯了吧你?你出柜?你直接就跟你爸妈说你要出柜?!”
顾岭有些失望,果然不是他。
他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低下头看着陆离。
他明明已经气喘得不行,还背着花栗颠颠往前冲。
顾岭放在窗户上的手指渐次捏成了拳,嗓音里含着叫蒋十方听不懂的情绪:“……这只是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