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棠坚定地推开商怀砚,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按下藏在树干上的开关,刹那之间,整个餐厅灯火通明。
夜晚似乎天生适合孕育罪恶,当室内花了大工夫的灯光骤然亮起的时候,那点含混不明的暧昧顿时如同风吹柳絮,一忽儿全都不见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商怀砚的态度。
本来做得东歪西倒的商怀砚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就像是火烧到了眉毛,一反之前骨头被抽掉了的模样,迅速在椅子上坐好,腰背挺得板直板直的,生怕易白棠将自己的那点心思给看出来了。
易白棠并没有看向商怀砚。
他内心有一股冲动上下起伏,荡漾不休,这样的冲动让他整个人像是站立在云端,又仿佛置身火焰,脚下有点发飘,身上却涌起了一道道热气,身体里所有的感情都驱使着他马上做出一点什么来。
他匆匆对商怀砚说道:“我有事进厨房一下,试验一道菜。”
说完之后,一秒钟也不多停留,立刻转身往厨房走去,还瞬间将厨房的门给关上了,只留给还坐在餐厅中的商怀砚一道冷冰冰闭合的门。
商怀砚:“……”
他气得举起杯子又干掉了半杯长岛冰茶!
冒着冷气的褐色液体中,起伏的柠檬片与柠檬汁都不能掩盖着混酒带来的刺激感。
大亮灯光的照射让他产生了一丝晕眩,和隐约抽搐的胃部的疼痛杂糅在一起,渐渐弥合成了一种商怀砚极为陌生的感情。
这种感情让他忽冷忽热,一下子理智占了上风,一下子又被感情占了上风。
当烈酒下肚,倏然变成一股来势汹汹的热气直冲脑海的时候,商怀砚内心的感情完全占据了上风!
早知道刚才我就霸王硬上弓了!
等美食到了嘴边,尝都尝了,难道它还能变出翅膀重新飞出去不成?
理智与冷静在这个时候终于被主人完全抛弃了,商怀砚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按捺不住,甚至在这个念头浮起在脑海里的一瞬间,后续的所有方案就一股脑儿全都倾倒了出来,好像他本来就仔仔细细地思考过这件事情,并早已得出结论。
他暗暗想道:
明天开始,就是试营业的三天,宣传的广告已经发出去了,他也找来了合作伙伴捧场。
厨房的除了厨师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员都已经齐备,不管怎么说,这三天下来,试营业必然成功,易白棠也必然疲惫。
成功的试营业之后就是庆功宴。
庆功宴不喝酒还叫什么庆功宴?
到时候只要他将白棠给灌醉,嘿嘿,嘿嘿嘿——
但醉意来得快,消散得也快。
当刺激着冲动的热量在身体中慢慢消散的时候,感情好像又归顺于渐渐冒头的理智,开始莫名担忧起来:
等等!
三天试营业肯定人满为患,白棠还没有找到二厨三厨,到时候三天下来,不是累得够呛?
虽然……三天之后就能在一起这个可能很具有诱惑力,但挑在白棠特别累的当口,好像也不是很好。
有点心疼。
确实有点心疼。
真的心疼起来了。
算了。
先梦想一下未来的美好吧。
人总是需要有一点梦想的。
这样水到渠成着,其实,也挺好的qaq……
“商总。”背后冷不丁传出一声声音来。
计谋着坏事情的商怀砚虽然最终悬崖勒马,但还是差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定睛一看,刚刚跑出去的徐灯不知怎么地又跑了回来,正站在餐厅背后的玻璃门外探头看他。
商怀砚没好气说:“干什么?”
徐灯左右看看:“易总出哪里了?”接着又冲商怀砚奇道,“商总你脸色有点红,是不是喝醉了?”
商怀砚翻了个白眼:“我千杯不醉。”
说完后,再将喝光了的长岛冰茶放在一旁,拿回自己的变种天使之吻:才不给别人喝易白棠特意调出来的酒,哼。
同一时间,和餐厅同样灯火通明的厨房之内,易白棠总算平复了一些。
他摸出手机先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完之后,他抱着手臂,安安静静地靠在厨房墙上,想借此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但这一次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过去百试百灵的办法在这时候再也没有那么大的用处了。
他身体的热度算是消褪了,可是心脏却还是像浸泡在水中一样,时起时伏,莫名的感情让易白棠突然皱了一下眉,又突然微微一笑……直到手机的铃声打破厨房的静默。
易白棠拿起手机一看,知道是自己订的东西送到了。
他直接从厨房的安全出口离开,在外头轻轻松松地提回来一只硕大沉重的袋子,袋子是防水的,里头除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之外,就是嘭嘭嘭的击水声,似乎正有什么活物在里头动弹不休。
但这里头的活物也并没有挣扎太久。
易白棠已经来到厨房里头的玻璃缸处,解开巨大的防水袋,将里头的水以及生物一同倒进了玻璃缸中。
只听一声哗啦,水花四溅,从防水袋中倒出来的鱼群在玻璃缸中四下飞窜,一条条修长的身体在瞬间充了气一样变得圆咕隆咚,短而密集的尖刺开始出现在这些鱼群的体表,它们一个个鼓着眼睛,炸着身体,在水里来回巡游,找寻着未知的敌人。
易白棠丢下防水袋,取出一对塑胶手套,伸手一捞,就从玻璃缸中的鱼群里捞了一条不大不小,还没有涨成圆球的鱼出来。
他捧着这条鱼到了案板前,取下一只尖刀,随手一划,已经挑断鱼的神经。
再接着,尖刀如同画笔在纸上游走一样在鱼浑圆的身体上游走,先去皮,再去肝、脾、肾、以及血液与鱼骨。
在做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易白棠的心情迥异于过去的冷静,情感始终随心脏上下起伏。
可他的刀工并没有随之上下起伏。
他感觉到了鱼的生命,也感觉到了刀的生命。
刀就在他手中精准而不留空隙地追逐着料理,不肯辜负这难得的盛宴一丝半分。
仅仅一分钟的时间,鱼类已经料理完毕。
然后再将剩余部分反复漂洗。
易白棠开始烧汁。
入油、葱、姜等作料煸香,再切肉入油中,加入烈酒与酱油与白糖等调料混合烧煮,待锅中酒烧干一半,酒味彻底入了肉中之后,再放入虾、蚌、蟹黄,笋、菌菇、竹荪等海鲜与山珍,加水,大火烧开,焖过一小时之后,再入片好的鱼肉过汤一烫,鱼肉已经熟透,一片片银白剔透沉浮在鲜浓的汤汁之中,这一道料理已经做好。
易白棠并不犹豫,尝了一片鱼肉。
鲜嫩的鱼肉入口既化,他……吃到了一点自己也说不好的味道。
易白棠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在了墙上。
他终于平静下来了。
不过不是因为摆脱了刚才的影响,而是因为,就在鱼肉滑过喉咙,落入肚子的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二十分钟之后,放在锅中保温的鱼肉被易白棠装入盘中。
紧闭着的厨房大门终于打开。
厨房外边,商怀砚早和徐灯重新开始装饰花朵了,下午被打岔一下,这点收尾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好在事情也真不多,易白棠在厨房里的两个小时中足以让他们把事情处理好。
所以当易白棠端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忙了一整个晚上的商怀砚刚刚好肚子饿了,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迎上前去:
“这是什么?”
“不是给你吃的。”易白棠淡淡说,直接绕过商怀砚,走到徐灯身前,“你尝尝。”
“……”商怀砚。
wtf??????
“……”徐灯。
他看看商怀砚,又看看易白棠,又点受宠若惊:“这个给我尝?”
易白棠:“嗯。”
他不止“嗯”了这么一声肯定,还似乎有意避开商怀砚,直接把徐灯给带到了餐厅外边,让徐灯品尝食物。
“……”商怀砚。
商怀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同离去,心都碎了。
餐厅之外,徐灯虽然疑惑易白棠突然而来的举动,但也抵挡不了一看上去就很漂亮,一闻上去就很鲜美的鱼汤的诱惑,很快拿了汤匙与筷子品尝食物。
他先喝了一口汤,这鲜得让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囫囵吞了下去。
他又亟不可待地再吃了一片鱼肉,当鱼肉接触舌头的那一刹,他就愣在当场!
因为鱼肉已经化作一股热流,顺着他的咽喉留下,他试着嚼了两下,又在忽然间感觉到特别柔韧特别丰厚的鱼肉鲜味,绝对迥异于他以前吃的任何鱼肉。
如果这条鱼的鱼肉是活着的,那么那些鱼的鱼肉,一定全都死了!
最为奇妙的是,在将鱼肉咽下喉咙之后,那神秘的味道与神奇的感觉也并没有消失,那股由鱼肉化作的热流就像是在他体内重新变成了一条鲜活的鱼,左游游右逛逛,不时再砰一声撞击他的心脏,让他跟着用力抖了一下,油然间就升起了一种过去从来没有的对未来的勇气与期待,老板的不赏识也再不能阻止他奔向艺术的殿堂了!现在与未来的所有障碍都将被他奋勇跨过!
一点小挫折算什么,这点小挫折必然会被解决。
对自己的犹豫算什么,思考出自己的内心,马上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徐灯霍然改变,整个人都多了一层闪亮亮的光芒来。
他努力组织着言语,想要表达自己对于这道菜的喜爱与惊艳:“易总,这是什么菜?明后三天的试营业会上这道菜吗?这道菜实在太——”
易白棠并不在乎这个,他找徐灯出来主要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对方。他抽手自怀中拿出一叠自己最近几天很努力画出的东西:“这些东西,今天晚上你找人帮我刻在桌子底下。最小的树苗刻在餐厅门口附近的桌子底下,最大的树苗刻在我厨房的柜子底下。”
徐灯还在激动,还想说话:“这道菜的味道怎么这么神奇——”
“至于这道菜,恐怕不会出现在菜单上。”易白棠说完自己的事情后,又打断徐灯,随口回应徐灯。
他漫不经心说:
“这是河豚,公开吃不好。”
“……”一再被打断的闪亮亮的徐灯。
wtf……
最终,被一碗河豚搅得心绪激动的徐灯也没顾得上和易白棠讨论自己会不会中毒,拿着设计稿就匆匆离开,他着急去实现自己的设计思路,以及找装修工人来落实易白棠的这一设想了。
徐灯走了,易白棠还端着那碗鱼汤站在餐厅之外。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注视着自己,一回头就看见了商怀砚正孤零零呆在餐厅之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委屈”的惆怅气场。
易白棠眼里晃过水一样的笑纹。
知道你很委屈。
但还是不能给你吃。
因为你能吃出我的心意来。
我的心意,要我亲自告诉你~
反正……
只剩最后一点点时间了(<ゝw·)~☆ki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