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不愿也是下了楼,简卓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在小区门口打了车,不到五分钟就回到住处,远远地就看见秦渺在楼下的花坛边蹲着,拿一根小棍在地上划拉着,身体蜷在一起,像一只小小的猫,那么小,几乎要融进黑夜里去。
心莫名的揪了一下,简卓这才放下不满,紧跑几步过去。
才站到秦渺面前,小猫便抬了头,笑嘻嘻的脸上没有一丝病容,她丢了小棍,拍拍手站起来。俏皮的笑容仍然衬得她一如既往的鬼精灵模样,她手插在口袋,晃了两晃,才小心翼翼的凑进了简卓,眨巴着眼睛问:“打扰你约会啦?”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表情分明没有一丝内疚,口气里隐隐的窃笑让简卓也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简卓招招手:“来,跟我走。”
“干什么啊。”秦渺不明所以,仍然跟在简卓身后,迈着小方步,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喂喂,你怎么往外走啊,不请我上你家坐坐啊?”
简卓停下来,回了身指指手表,理所当然的摆出讲大道理的模样:“都这么晚了,你一个病人在外面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医院,有什么事情,路上说。”
秦渺竟没有简卓预料中的反驳,只是站定了,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渐渐的浅,然后有一种哀伤和无奈涌上来,她低了头笑着轻叹一声:“简卓,在你眼里,我就只是病人,再加上讨厌的人这个标签!”
“我没——”简卓话还没说完,秦渺已经笑着抬头,笑容里有一丝嘲讽,她两大步走过来,简卓还想避,就感觉有硬硬的纸片被塞进手里。
“听说音希姐姐要比赛,这是我认识的国际上的钢琴大师,如果音希姐姐有需要,我会帮忙联系的。”
简卓映着路灯,看着手里的名片呆了一呆,秦渺已经飞快的经过她,径直离开。
心头蓦然覆过一层愧疚,简卓几乎是下意识的迈开大步追上去,看着秦渺板着的侧脸,忽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尴尬的说:“我会和音希说的,先替她谢谢你。”
秦渺不说话,简卓便加一句:“你是病人,一个人不安全。我去送你。”
疾走如风的秦渺忽然停了步子,扭了身狠狠瞪着简卓,眼神锐利的像是瞪一个仇人。乳白色的路灯下,她的眼里似乎隐隐泛着泪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不需要!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病人看!一个马上就要死了,该好好顺着依着的病人!而且,简卓,你是所有人里,做的最差的那一个!”
简卓张了张嘴,看着她从未见过的愤怒的秦渺,却失了所有话语的能力。
小区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出租车停着,秦渺上了其中一辆。
简卓才追过去,车门已经砰的甩上了,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车子转一个弯,就混入车流里,渐渐的看不见。
简卓看着秦渺离开的方向呆站了一阵,才扭了身回家,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负罪感。
那小姑娘总是帮她,她却总是弄的不欢而散。
不知道秦渺这次等了多久,大老远的从医院跑出来,只为了给音希几个有用的信息,她却连一句好好的话都没有说。
洗澡的时候站在淋浴下,秦渺说的话一句句的泛上心头,简卓更是愧疚。从小到大,她总是习惯避着一切和她有感情纠葛的人,却从未有如此强烈的负罪感。
许是没有一个人从不打扰从不要求,永远都是笑,永远都是不断地帮助,帮助。
洗澡出来,简卓坐在床头吹头发,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竟又一条秦渺的信息:“明天要手术,忽然很想你,才擅自跑来了。打扰你了,对不起。”
简卓把短信翻来覆去的看,呆呆的坐着,下意识的拨回去电话,那边已经是平静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简卓几乎一夜没睡着,天刚亮,就打了车直驱医院,到了十一层肿瘤病区,才不过七点。
进了病房,床头的点滴安静的一滴一滴。秦渺正平躺在床上,蓝颜色的条纹病服特别刺眼,她没有带假发,只是套着手术专用的蓝色小帽,衬的她如此憔悴,和昨晚几乎是两个人。
床边除了苏h还有个中年男人,想是秦渺的父亲,这个一直以来叱咤商场,几乎成为了传奇的中年男人,这时候只是微驼着背,背影竟然是如此疲惫。
倒是秦渺先看见她,笑容里满是意外,扬着没打点滴的手打招呼,几乎是惊喜的口气:“咦!你怎么来啦!”
床边的两个人回了头,苏h微微笑了笑,秦渺的父亲礼貌的点点头。
走到床边,简卓没话找话:“吃饭了么,要不要我去买。”
秦渺便笑,调皮不已:“想来就是没接触过病人的,手术前哪让吃饭啊,昨天晚上开始,连水都不能喝了。”
简卓又失了话语,一床和三床的病人都在无声的吃早饭,病房里如此压抑。
秦渺的父亲先站起来离开,“我去抽根烟。”苏h紧接着也离开,“我出去看看。”
床边只剩下两个人,简卓竟开始觉得尴尬,眼睛也没有地方看,触目都是白色,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手术是什么时候。”
“说是七点四十来把我推去手术室,应该也快了。”
简卓哦一声,沉默下来。
秦渺倒似完全没有芥蒂的样子,抱怨着插着尿管不舒服,抱怨着手术后好久都不能说话。简卓便安慰着:“手术完,你就健康了,不能说话可以用写的,我有空就来陪你。”
听了这话,秦渺竟笑出声来,看着简卓,眼波流转,一如初见,俏丽的如同偶落人间的精灵:“千万别!音希姐姐那时候正在国外,你一个人更得洁身自爱,更得和所有男人女人保持距离才行!万一让音希姐姐不放心,我可是罪大恶极,你别让我充满负罪感!”
用足了玩笑和鄙视的语气的一番话,让简卓不由自主笑起来,笑过之后静下来,看着秦渺,低低的问:“你怎么从来都不生我的气?”
秦渺盯着看了许久,才扭了头去另一边,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病房里洒了一地暖暖的阳光。简卓几乎以为秦渺睡过去的时候,才听到她低低的喃喃:“你越对我不好,我越要对你好,这样我才不会惹你讨厌吧。何况,我哪有资格生气呢。”
简卓怔了怔,还没有回话,秦渺已经扭过头,看着她,如同以往一样没心没肺的笑着说:“再说我也没道理生气啊,要不是我是病人,你也不会来见我的不是。”
没有多少时间让她尴尬,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有手术室的人在门外喊:“二床!”
苏h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床边,举起床头挂着的吊瓶,提着尿袋,不断地说着加油。秦渺躺上了推去手术室的活动床,看着床边的三个人笑了笑便死死地闭了眼。
简卓跟着活动床,走过走廊,走进宽大的手术专用电梯,走到手术室门口。秦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小姑娘紧闭的眼角滚出来的眼泪。
简卓的心忍不住揪了揪,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强吧。
整一层楼都是手术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家属等候区,秦渺的父亲紧张的来回的踱步,半分也坐不住,苏h则是坐在椅子上并紧了双腿,面色惨白。前面一排的椅子,就是年轻的男人在等候着妻子生孩子,一大群家属兴奋地叽叽喳喳,如此的反差。
生老病死啊,生老病死。
简卓拍拍苏h的背,不断地安慰:“会好的,她那么坚强,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