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花满楼和龙葵的婚事本定在腊月,然而陆小凤陪同初出囹圄的花满楼刚一踏入花府大门,便见满府仆从上窜下跳,亭台楼阁张灯结彩,。
红绡绫绸结成的彩球颗颗坠系明珠,悬在院内金桂香枝上,流苏随风轻轻颤动,微挠桂花树下朵朵菊花,尤其一丛绿菊开的最好,瓣瓣如丝杂花而垂,细密精致,花尾上扬,倒悬如明月弯钩。素雅的紫檀木窗上,花老夫人专门请妙手老板朱挺来镂上合欢芙蓉,并贴着福全之人亲手剪的和合二仙窗花,使得府中一派欢喜,一改往日庄肃,华贵却不显铺张,精致而不落俗艳。可见为了儿子儿媳,花老爷和夫人实在是费心了。
若说还有什么差强人意,那便只有门板上那两个硕大崭新又熟悉的喜字,总让陆小凤觉得又穿越回给花老爷过寿的那日。
“花兄啊花兄,你说,花伯父和花伯母为什么这样着急给你们办喜事?”习惯性的抱抱肩,陆小凤得意开口,立在院中一脸玩味,哪里是只凤凰,分明是只狐狸的模样。
他明明知道各中原因,却当着花平和一中仆从的面发难,分明是故意刁难花满楼。
花满楼闻言果然一愣,却只能无奈微笑摇头,挥着折扇拍拍陆小凤肩背,
“陆兄,待大婚之日我一定跟小葵好好敬你几杯,莫再开玩笑了,花满楼这厢有礼了。”说着竟当真阖扇一礼。
看似温柔与世无争的花满楼,其实从来不吃亏,连面对天子都不肯委曲求全,可这回却不得不认栽。因为他总不能当着合府下人的面说,你们少夫人有身孕了,等不到腊月成亲了吧!
旁侧一众婢子因着陆小凤平素随和惯了,早就嬉笑围了上来,
“陆公子说的什么,我们怎么还是不懂啊?”
却见陆小凤自顾自倚上一棵金桂,一脸讳莫如深,
“这个嘛……大概是你们少爷最近坏事做多了,走背运,你们家老爷和老夫人想给他办婚事冲冲喜吧……是不是,花兄?”
坏事做多了……冲喜……冲的哪门子喜,真亏这只凤凰想的出来。
明知陆小凤是借机调笑自己,却偏偏不能解释,花满楼深吸一口气,大度的点点头,微笑。没关系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到婚事,能与心爱的女子从此携手并肩,关键是那心爱的女子亦心中有你,志趣相投,体健无残,上有高堂无忧,中有兄长家业安泰,无挂碍,无怖虑,只要不是野心太大的男子,能得如此大概都会觉此生足矣。
只是现在花满楼还来不及高兴,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龙葵,因为即使她不说,他也能感觉的到,为了自己这双眼睛,她一定付出过什么代价。而她甘愿牺牲的,可能是自己最最珍而重之的东西。
或许情就是这样微妙,有人喜欢雾中看花,爱那份朦胧;有人喜欢海中捞月,欣赏那份澄澈,结局却多逃不过是水梦一场空。便是即将要得到的,也是变数颇多,唯一不同的,便是即将得到的幸福被毁掉,一定比当初相互等待痛苦的多。让人只觉不如当时不相识来的干脆,然忧思凝眸后,又怕当时不相识。
而这种欲说不能的感觉,如同一把钝刀,粗刃砍削在最嫩的皮肉上,不出血的疼,反反复复,一遍遍折磨,就如现在的小葵。
她早知道花满楼平安归来,心中欢喜,然而当那男子挑帘而入之时,她却蓦然的仓皇失措,只因眼前那片朦胧幽暗至今仍未清明。
“小葵。”
在天牢内,花满楼除了担心花家,更是无时无刻不惦念小葵,只担心这傻丫头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更怕隐匿暴躁的红葵会追到京城找朱棣兴师问罪,而孟玉行事乖张不羁,虽说用人不疑,可关系整个花家命脉前程,花满楼如何能全然放心。半月来,花满楼看似毫无外伤,实际饱受的压力,却不必任何人少,如今尘埃落定,再见伊人,千言万语哽喉,相思情无诉。
到头来,竟只说出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哥哥……你回来了,小葵很好,也很想你,你可有受伤,皇帝可有为难你?哥哥可曾,可曾拜见过爹娘?”
原来花满楼离开之时,曾修书告知乌嬷嬷龙葵有孕一事,花夫人本来就是要将龙葵接回花府住才安心,如今闻的此讯,更是不放心龙葵独居百花楼,因而亲自下降来接,张罗着只等花满楼出狱便为二人办婚事,龙葵不好不从,可这朝夕相处间,自己突增的眼疾,隐瞒旁人或可,却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二老的眼睛。
京城,花满楼刚刚越过生死线,江南,面对垂怜二老,小葵却实在不知做何解释。
她不能说出自己本质是只鬼的实话,毕竟那忒吓人了。于是只能垂了脑袋,继续避重就轻,她不放心哥哥盲着双目去京城,便擅自用了故国一种禁术,耗费内息医治花满楼双眼,却使自己不小心落下这样的毛病。
结果,尽管龙葵很认真的告诉花夫人和花老爷,自己很好,只是有些模糊看不清,并不是完全目盲,且过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常,又劝二老不必这样着急办婚事。
可花夫人依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像小葵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一般,还说了些小葵实在不理解的话,诸如,
“傻丫头,娘知道你是为了宽慰我,你为了楼儿这样牺牲自己,又不肯办婚事,莫不是怕楼儿嫌弃你的眼睛?且说楼儿绝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他要敢辜负你,我和他爹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小葵啊!你可不能干那种偷偷离开的傻事啊,那都是画本小说里的傻姑娘做的蠢事!”
花老爷则不停叹气,
“小葵你放心,等楼儿回来我们就办喜事,让全天下知道我们花家娶了这个个有情有义的好媳妇!”
“偷偷离开?我跟你娘都等着抱孙子呢!我现在就去写请帖,就近把你三哥五哥找回来筹办婚事!吩咐花平,以后改称呼,什么龙姑娘,都改称七少奶奶!”
于是,面对这样一对活宝,龙葵只能安慰,
“娘亲,爹爹,哥哥不会负我。可,请你们一定要瞒住哥哥几天,他从天牢中一定受了很多苦,我不能,再让他烦心了。
她终究不敢向花满楼说出这一切,只央求花夫人和花老爷一定瞒住花满楼自己的眼睛,哥哥回来这样高兴,她不想让哥哥扫兴。只是花夫人没有回答,花老爷只是叹了口气。
瞒,怎么瞒得住呢?花满楼这般聪颖,目盲之时都能看穿陆小凤假扮的铁鞋大盗,怎么可能看不出。
这是一只精致的珊瑚簪,碧绿的珊瑚轻灵稀有,虽然不及大红贵重,却别有一种风雅之姿。
花满楼手中正静静躺着这样一只珊瑚簪,他微笑着几步来到龙葵跟前,摊开手掌
“小葵,喜欢么。”
尽管龙葵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依然强作欢喜,
“喜欢,”小手覆在花满楼的掌中,触手温凉,因而将头靠在哥哥怀中,道一句,
“好漂亮的……簪子。”
她根本不晓得手中握的是玉石还是珠翠,只能从形状断定是根簪子。
某一瞬间,其实花满楼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觉察出不对劲,只盯着龙葵那双眼睛,突然微笑,
“天牢中寂寞无事,便拖金捕头带进一块玉胚,这簪子特意为你而琢,羊脂白玉……细腻凝脂。”
他很平静,平静的吓人。
陆小凤刚巧逛到此处,盯了那簪子一眼,却是脸色一变,只因龙葵那忙不迭的赞叹。
“果然是……细腻如脂。哥哥送给小葵的东西,哪怕是木头的草石,小葵都觉得珍贵异常。”
花满楼依旧笑,他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却迅速恢复,轻轻拔掉龙葵发上那枚雕着杏花的簪子,将手中的绿珊瑚别上。
“这杏花簪还是上回给爹拜寿时,我为你挽发用的,你看都已经旧了……小葵。”那声音温柔的让人迷醉,小葵不明所以,忙微笑,
“没关系,旧了我也喜欢。杏花春雨江南,哥哥,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可以一起小楼听雨,明朝深巷若有杏花可卖,你可要给小葵去寻一枝来。”
“好。”花满楼只是看着小葵,那表情小葵看不见,陆小凤却不是瞎子,就是这一刻陆小凤才发现,原来自己眼中那个什么都能放的下,洒脱不羁的花满楼,也是会有恨的。
是,若非朱棣渐次苦苦相逼,花家、小葵怎会搞成如今这般模样。花满楼忍让,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哥哥,我还要你天天为我挽发,不许厌烦。”
龙葵继续逗花满楼开心,却听花满楼还是简单重复刚才的回答,继而将龙葵拥到怀里,那力道比平日重了些,却别样温柔,
“好。”
或许爱到极致的时候,便没有了所谓的真相,就在他答应一辈子为小葵挽发的那一刻,便决定不会拆穿小葵,只要她开心,他便陪她演戏,哪怕演一辈子。
就好像那只被当成羊脂白玉的碧绿珊瑚,不会因为称呼改变而离开她的发丝,总是相守一辈子,天长地久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