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近来花满楼不好过,陆小凤也不自在。刚刚送走还没两个月的瘟神金九龄再次找上门来,十几桩惊天大案,现场留下的证据却只有一方绣着黑牡丹的帕子,水红的绸子上细密黑亮的图案,丝丝缕缕透着诡异。
“三年了,我金九龄破案从未超过过九天,因为我不相信有完美无缺的杀手,这次真是邪了门了。”
金九龄倚着门框,望了眼室内众人,手中把玩一方织工细腻的红绸,然哺一开口,却见百花楼内镂花窗扇微颤,横生生飞出去一道人影,不觉哑然。
靠在八仙桌旁饮酒的陆小凤头也不抬,
“老猴子是怕极了金九爷,也是,贼见了官,哪有不跑的道理,你们二位要是同处一个屋檐下,才真是怪了。”
言及至此,略微一顿,突然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那个摇扇子的已是一只脚进了大牢,都说杀鸡是给猴看,老猴子能不害怕么。”
彼时花满楼正临窗负手而立,闻言也只是微微摇头笑的出尘,一脸的不关己事,倒是身侧修剪花枝的龙葵黯了黯双眸,好似很为花满楼担忧,然而许久,轻声却是一句,
“哥哥才不是鸡。摘星哥哥说了,陆公子才是小鸡,摘星哥哥还说,他才不会怕你,上次你在卧云楼打赌都输了,还欠了人家九百九十九条蚯蚓……”
“噗,刚才实乃在下失言,你哥哥不是鸡,小葵你莫再说下去了……”
陆小凤喷出一口酒,忙不迭的截住龙葵话头,赌输了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九百九十九条蚯蚓的赌注更是引人遐想,陆小凤可实在不想让人知道他满身烂泥在田间挖蚯蚓的模样,尤其面对总想跟自己一较长短金九龄。
然而小葵却并不想就此罢休,一脸无辜,且义正言辞,
“那陆公子你说,到底谁是鸡?”
陆小凤默了,金九龄脸上写满了“看笑话”三个字,花满楼云淡风轻,这次真是事不关己了。
“谁……那个,今天天气不错。”
金九龄踱步至案前,伸手夺过最后一坛百花酿,入口唇齿留香,冲陆小凤眨眨眼睛,
“香醇绵长,余味悠扬,今天的酒喝的真是痛快。”
正值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的时节,有机会沐浴阳光,哪怕只是午后转瞬即逝的一缕,也成了不可多得的温暖。
金九龄确然是个瘟神,奉旨查案,倘若九日内找不到真凶,只能带花满楼去大理寺走一趟。而一旦进了那扇铁门,即便明知是被冤枉,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且花家整个家族都可能受牵连。
其实归根结底,破不破案都是虚的,只看龙椅上那一位肯不肯放他一马。
“想必七公子能明白金某的难处,刁难你的可不是六扇门。”金九龄将唯一的证据搁在花满楼面前的画案上,言辞颇为无奈,
陆小凤却抢在花满楼之前夺过那绣帕,看似玩笑一句,
“别的我不敢说,破案我陆小凤一定比你在行,花兄你还是别插手此案的调查,乖乖留在百花楼的好……毕竟避嫌要紧。免得人家说金捕头徇私枉法,让证物经了疑犯的手,岂不连最后一点线索都不可信了?”
陆小凤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只盯了金九龄一眼,将那绣帕掖进衣襟。
金九龄摇摇头,想不到作风放浪的陆小凤竟如此心细,的确,这方绣帕是绣花大盗一案唯一的证物,可若是经了花满楼的手,即便将来凭借此物破了案,也会有人怀疑真实性。
如此,此案便成了没有任何证物的死局。有的只是几个已经成为瞎子的证人的模糊印象,且笔笔指向花满楼。
到那时,花满楼才真真算是毫无翻身余地。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为自己着想,且谁也不确定那绣花大盗会不会继续作案,自己足不出户,即使再有盗案发生时,欲加之罪也难免辞穷。
遂阖了折扇,冲饮酒二人抱拳一礼,
“如此,花某便乐的清闲了。”
言罢,竟轻执了女孩的手,伏在案前教龙葵写字,龙葵那一手小篆固然漂亮,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
花满楼写的是最为潇洒的行楷,笔走行云流水,薄墨轻晕,却是一首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龙葵扬扬脑袋,迎着帘外逐渐又迷离起来的天幕,不由松松挽了花满楼胳膊,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观春桃烂漫,赏夏樱纷繁,即使临近秋日萧索,有七郎在,小葵自然不须归的。”
七郎二字叫的甜蜜,丝毫不避讳旁人。
倒是金九龄原以为此节正值花满楼失意,必会做些伤春悲秋的哀音,却不想七公子终不似俗人,遂冲一直研究那绣帕针脚的陆小凤道,
“他这不温不火的性子倒也妙,少多少烦恼,可叹他都不急,我们操的哪门子心?”
陆小凤晃晃脑袋,酸水恨不得从牙根里冒出来,
“还妙?我看自从得了佳人,花满楼是死了都不觉得急。”
金九龄见状大笑,突然想到什么,凑到陆小凤跟前神神秘秘道,
“说到佳人,我可听说如今皓月仙子苏双双追你追得紧,你这总躲在百花楼算怎么样?”
陆小凤闻言眉毛一挑,苏双双的确是佳人,佳的让人头疼。
陆小凤这辈子听过很多女子向自己表白,有的娇羞,有的冷艳,有的清高,有的温婉,当时怦然心动,时间久了,也就随着新的春风消散了,然而陆小凤以为,待有朝一日他老到所有牙都掉了,躺进棺材阖上双目的时候,他大概也忘不了那一日苏双双鼓足勇气拿着一对玉佩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她说,
“陆小凤,当你把我从墙上丢下去,卡在篱笆里的时候,我便喜欢你了,从来没人敢对我这样,你觉得好幸福!你就娶了我吧!”
于是,当时陆小凤微笑的脸僵了僵,不动声色改变了游戏佳人的计划,从此躲进百花楼。
金九龄见陆小凤一脸深沉,只当他在回味同苏大小姐的幸福时光,不由又是一笑,却是极为阴险道:
“哦,陆兄且别看这针脚了,忘了告诉你,我已请了神针山庄出面,薛老夫人已经派了她的孙女薛冰来江南帮我们一起查案。”
“冰冰?”陆小凤这次眉毛跳的更为惊悚,
冷罗刹薛冰,真真正正的人如其名,常人只道她是神针山庄的薛大小姐,貌美窈窕,却不知她发飙时有多恐怖。
只看她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咬陆小凤的耳朵;二是剁男人的手,便可窥得一二。
这不,仅听见薛冰这个名字,陆小凤已经觉得耳朵隐隐作痛,然而从心底,又情不自禁的惦记这个女子的别样风情。
金九龄理理衣衫,看一眼窗前习字的龙葵和花满楼,那二人不用言语,仅相对微笑都让人欣羡的很,再看看面前的陆小凤,金九龄突然带了些恶趣味:
“陆兄啊,八月夏炎,既有“冰”又有“霜”的,是很适合祛火降温,我只担心你别冰爽过了头,冻着就不好了。”
闻言,陆小凤的脸塌了,还记得当年叶阐生为江湖美女排名时,自负美貌的薛大美人已经对那位排在自己前面的皓月仙子很有意见了,如今要是让两人在这种情形下见面……陆小凤已经不敢往下想了,降不降温的不清楚,反正自己挨揍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