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丝,没有星月陪伴的长街有些寂寞,没有预兆,突然落了些白茫茫的雾,深蓝夜空中飘起的蒙蒙细雨,缠绕着晚开残凋的桃花瓣,纠结出一段段随水逐红的哀怨。
龙葵喜欢听雨,兼更漏滴答,似带着魔力,声声摄人心魄。
而花满楼亦喜欢听雨,眼睛的失明,却赋予他比常人更敏锐的味觉和听觉,他知道龙葵正倚在窗边,伸手接那冰冰凉凉的水滴,他突然想看那个女孩的脸,是不是也带着丝丝扣扣的缠怨。
打开随身的锦匣,这是一张七弦短琴,假如不是有人时常抚摸,那漆黑的乌木一定不会散出这样淡而柔和的光华,冰蚕丝弦清泠,静不生尘,动而绵绵。
此刻合着雨声轻拨弦,未成曲调时,先有情愫生。
花满楼弹得是一首南地古谣潇湘水云,一曲叮咚,流畅清扬。让人在这背负着金戈杀伐而厚重的北地,却体味出几分杏花江南的轻灵,在这丝雨白雾中几欲沉沦。
“拦瑶木之a枝兮,望阆风只板桐。弱水汨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随着古琴的颤音轻和一曲,龙葵莫名生出几分彷徨纠结,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缘由,只是心内反复忆起柳余恨临投胎前说的“人鬼殊途”四字。
“小葵,我们永远不会到那个地步,因为若彼岸路不通,我便陪你留在原地。”花满楼手下微微停顿,突然微笑。
龙葵闭上眼睛,轻在心中唤一声哥哥,他是那样懂她,旁人总是不及半分,哥哥这样勇敢,她又怎能退缩?
“哥哥,刚才小葵唱的不好,我要再给哥哥唱一支歌。”龙葵回身双手合握花满楼拨弦的手。什么独倚明月心彷徨的酸曲才不是她想要的,她要让哥哥知道,自己等待千年的思念,她要让眼前这个男子,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
“冰封的泪,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思念。轮回之间,前尘已湮灭,梦中模糊容颜。”
是,她用一千年轮回的精彩,换一段亘古的思念,前尘灭,泪迷眼。
“古老的剑,斩断了宿怨,唤醒了谁的誓言,
转瞬之间,隔世的爱恋,追忆往日缱绻,
昆仑巅,浮生远,梦中只为你流连,
笑红尘,画朱颜,浮云翩跹,情难却情相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生恋,来生恋,莫让缠绵成离别。”
龙葵的声音总是带着淡淡的沧桑离愁,唱这一曲,道尽对花满楼的依恋,尤是最后一句,莫成离别,不知听碎谁的心。一曲终了,相对静默,或许此情深重,已经虚妄了语言。
那厢花满楼和龙葵两情默默,相对听雨檐下。
这壁司空摘星就有点可怜了,甚至可以用凄惨形容,他理理被打湿的袖子,蹲在墙头上,扶着下巴发愣。
想起刚才那一出活春宫便不停的干呕,心中恨不得将陆小凤活剐了。
原来,陆小凤在去大金鹏国前,曾飞鸽传书给司空摘星,信曰:
此行山西见多珍玩,皆列珠光宝气阁中,知此向为君之爱物,故特相告,然阁主素不雅达,即君至,恐难免失落而归。
这信写的是太气人了,司空摘星心道,这“四条胡子”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脾气,向来知道自己从不在诗书上用心,却写了这么一封信咬文嚼字的信,居然还暗暗讽刺自己不是霍休的对手,真乃欺人太甚。
所以,司空摘星日夜兼程赶到山西,本打算去珠光宝气阁中偷出点什么东西煞煞陆小凤的威风,却不料,珍宝古玩没找到,倒碰上两只不值钱的偷情破落户。
真是,怎一个背字了得。
其实若只是看春宫倒也无所谓,论恶心,吐吐就好了。关键是那两人的话让司空摘星颇为顾忌。其中竟牵扯到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独孤一鹤、阎铁珊等五位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见自己此番又上了陆小凤的当,他传信引自己来山西,可不是看什么宝贝,只怕查案才是正经。
虽说春雨温润,但黏湿衣服的感觉是真不好受,司空摘星抬头看看茫茫的雾,一面咒骂陆小凤,一面继续爬墙头,这好歹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啊。
然事情就是这么巧,山西这么大,客栈这么多,他刚刚离开上官飞燕和霍天青的房间,好死不死的又爬上龙葵和花满楼的那一间……
偏偏龙葵和花满楼两人正到情稠处,满室风光旖旎。
花满楼身边从来不乏倾慕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样深情,是用她的生命在爱,用生命中的每一滴血,每一寸灵魂在等待,难得的是,自己对她亦是情动。
此刻,她就握着自己的手站在面前,呼吸近在咫尺,让人只想吻她嫣红的唇。
靠近,再靠近,花满楼不知道自己此举应该不应该,失礼不失礼,但人生苦短,忘情一次又如何?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触上那抹芬芳,便只能无奈的摇头,将龙葵揽入怀中闪避,同时展开折扇替龙葵拨挡头顶上掉落的瓦片泥灰。
事出突然,龙葵实在反应不过来,头顶上何时多出了这样一个大窟窿?
“哎,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完全当我不存在就可以,我什么都没看见,”司空摘星从地上爬起来,一面背过身子,一面企图悄悄溜走,
“你是司空哥哥?你这是从来来?又……要去那里?可你怎么会来山西?你又为什么会在房顶上?”
龙葵脱口而出,她最近问题真的比较多,但这似乎,不能全怪她,
“呃……我……我说小葵妹妹,你这么多问题,这让我从何说起啊,我还是先走了。”司空摘星耷拉了脑袋,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义妹,一个算是迟早的义妹夫,却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然而花满楼却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他拾起桌上的扇子,轻轻摇了摇,
“司空兄留步,你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就好,为什么会在房顶上?”
花满楼问话从来温和有礼,但却似乎其中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回答的人不敢说谎,或是,让说谎的人紧张异常。
当然,司空摘星是没什么必要说谎,只是,有点郁闷而已,小声嘀咕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老碰上野鸳鸯……”
一个“老”字,着实令人瞎想无比。
一语未了,眼见花满楼和龙葵脸色皆不对,且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
司空摘星慌忙改口,连连摆手道,
“不不不,你们是鸳鸯,他们顶多是对野鹌鹑,这,这都怪客栈房顶不结实,我才掏了一片瓦怎么就塌了……”说实在的,他还真是只掀了一片瓦,单纯就是想就地偷套干净的衣服换,谁知这屋顶那么不结实,更没想到,这屋檐低下竟然是龙葵和花满楼。
“我要是知道是你们,就不偷看了。”
是啊,要早知道他小葵妹在这里,他直接就正大光明的进来躲雨了……
司空摘星依旧振振有词,全然不见龙葵和花满楼的满脸黑线。
他更没想到,龙葵会低了头,幽幽道一句,
“司空哥,你很喜欢到处偷看野鸳鸯么……”
于是,花满楼笑了,司空摘星颓了。
他要几张嘴才能说清楚事情的真相,简直一世英明竟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