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带她远走高飞,无所顾忌地生活。
而他凭什么?就凭他老师的身份?
走的时候几乎是狼狈而逃。他不敢告诉她半分真相,连消息也不敢透露。
她会哭。他的小茉莉,一定会躲起来哭。
然而她会长大,会越来越出色,会在男孩的簇拥中欢声笑语,会慢慢淡忘他。林霏白,这个十二岁时曾经给过她温暖的男子,会像火柴亮起盈盈的火花,点燃篝火之后,使命已经完成,变成黢黑的梗,弃在一边。
只能是这样。
葡萄酒芬芳香醇,林霏白回过神来,摇摇杯子,“没办法。我也知道,等你长大是一件太疯狂的事情。”
“我辗转打听到你还在南海市,还是一个人。我听到消息几乎跳起来,可还是没有立即回来找你。”
“我在想,你真的看到了快四十岁的我,还认不认我?要是你把我忘光了,我该怎么办?”
“我鼓了好久的勇气才跑回来。我想,我虽然比你大这么多,可是样子还算过得去,也有能力可以照顾你,还算有点竞争力的吧。”
“看到你的那天,我其实紧张得不得了。如果你不记得我,我是说如果,我该怎么办?我还得学习怎么追女孩子。幸好我运气不错,你仍旧对我青眼有加。”他恍惚地笑起来,眼神温柔。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回来的时候,茉莉开得正美。”他长叹一口气,走到酒窖旁边的玻璃温室,里面是丛丛的茉莉,圆叶茂密繁盛。他目光触及,轻声说,“小樾,等你老了,想起来可以告诉孙子,有个人从你十二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一直没有变过。”
乔樾静静听他说话,彷佛怕惊扰一场梦。
但他重新陷入了沉默,不再开口。
她觉得他没把话说完:“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林霏白却只是慢慢说:“对不起。”
她站起来,几乎是愤怒地:“林霏白,你不能这样。我要知道为什么。”
“小樾!”他越拉她越激动,只好一把抱住她。
乔樾挣扎得并不激烈,很快安静下来。
其实也就这样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慢慢推开他,转过身:“我要回去了。”
林霏白停了片刻,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太晚了。我送你。”
乔樾低下头,侧过脸:“不用了。你也喝多了。”
“来,我们坐出租车。”他温和地坚持。
在车上乔樾报了地址,林霏白诧异地看她,她于是说:“搬家了。”他没再说话。
下了车,他又送她上楼。
这次住得并不高,5楼而已,电梯很快就到了。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经久未散的烟味。一丝莫名的寒意爬上脊椎,她打个了冷战,看了一眼林霏白。
林霏白适时地停住了脚步:“回去早点休息。”
乔樾小小地“嗯”了一声,停了一瞬,忽然鼓足勇气说:“林霏白,你可不可以……”她咬着唇,声音小小的,但是执着,“……吻我一下,就一下。就像……”她及时地刹住了车,换了个说法,“像真正的恋人那样。你从来都没有那样吻过我。就当……就当吻别。可不可以?我只要一个吻。”
说爱或不爱,很容易。只有自己知道,是不是在骗自己。
林霏白凝视着她,目光带着温柔的痛楚。
不能回头。否则会变成盐柱。
如果不能爱,不如放生。
他终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
乔樾闭上眼睛没有出声。
从他双臂传来的痛苦中,她忽然原谅了林霏白。
即使没有那个吻。
不是不想,或者不够,是不能。
楼道灯灭了。月光妖娆,穿过走廊的落地长窗,把两人影子拉得长长的,平平地铺在地面。
月色,林霏白,她。
她无端想到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看上去很甜蜜。
林霏白慢慢松开她,轻抚她的头发,低声说:“我改天再来看你。”
她听见自己不争气地说了声“好。”不由得苦笑。
林霏白看着她,像是欲言又止,眷恋和克制在脸上交替:“好好照顾自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灯光乍然大亮,片刻之后再次回归黑寂。乔樾在暗影里长久地发怔,看着地上只剩一个细长的影子,孤苦无依。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半天不得要领,正在搜索,却听见旁边“啪”地窜起一簇血红的火苗,还来不及惊叫,有个高高的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
那人背着月光,她只看得见头发上充满空气感的发丝,下颌轮廓的剪影,宽而厚的肩臂弧线。
乔樾松一口气。
是他。
他立在夜色中,月光从侧顶方晦暗地打下来,照得他的面色阴晴难辨。
乔樾有些愤愤不平:“宁肇安,我跟你有仇么?非得这样吓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很反感?”
他突然转过头去,只留一个黑色剪影,一点红光在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彷佛变成了冷雾。
他不说话,她也没敢再出声。
一支烟几口就吸到了一半,她听到他的语音像生铁一样冷硬:“不错,长本事了,还知道自己偷偷搬家。约会完了?还十八相送,肉麻得让人恶心。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不进屋。难道是因为你没放电勾引他?”声音到后来有些不稳。
乔樾本来耐心听着,然而听到最后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怒不可遏:“宁肇安,请注意你的修养。我的私事不用你来指指点点。你喜欢乘人之危,林霏白跟你可不一样!”
宁肇安大口地吸着烟,淡青色的烟雾团团升起,散开,在月光下显得冷清惨淡。乔樾听得他笑了一声:“是吗?你这样想?”
但他紧接着说:“我本来不想来。但我的钥匙在你这儿。不巧就被我碰见了。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你玩男人还真是熟练得很。天生就是狐狸精!刚刚和我亲热完,又跑去找小林。你也不嫌脏!”
乔樾平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宁肇安。因为宁肇安向来是不多话的,风度翩翩,行事磊落。
但的确是他,一字一句都这样恶毒。她浑身发抖,脸色和月光一样苍白:“宁肇安,我,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样骂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莫名其妙跟你……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后悔了!我后悔得不得了!恨不得去死!”说到最后一句,胸中剧痛,人已经歇斯底里。
宁肇安倒吸一口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原来她这样想。
乔樾听见他的指关节嘎嘎作响,口气鄙夷,极尽羞辱之能事:“我告诉你,没有男人要你,林霏白也不会要!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还敢去找小林!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
看见她嘴唇都变得惨白,他心里简直舒服极了。痛快!然而这畅快又带着绝望的痛楚,心如刀绞,疼痛难忍。
然而越是疼痛,他越要用最尖利丑陋的话,刺得她体无完肤。
同归于尽。这样才公平。
乔樾听他这样说,只觉得焚心化骨。
他在侮辱她。他欺负了她,还这样侮辱她,拿刀戳她的心。
乔樾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只知道要反击,必须反击,杀伤力越强越好:“我跟林霏白之间清白得不得了,你凭什么挑拨我们?我就是跟林霏白好又怎么了?我自愿!我跟谁好是我的事。你就很高尚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这种女人,就是再恬不知耻,也不想跟你好!”
“闭嘴!”宁肇安把烟狠狠摁死,粗重地喘息,只恨不能马上掐死她。胸中彷佛腾起一把带毒的火,五脏六腑被烧得扭曲,尖叫,滋滋冒油。
唯独没有痛楚。
杀气彷佛黑雾一般笼罩下来。
乔樾没听见他开口,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倒了对方,愤然推开门:“钥匙在公司!这么晚了,就不请你进去了。不送!”说着进了屋子,准备关门。
宁肇安一个大步就推门闯进来,乔樾被推得“咚”地撞在了墙上,脑勺和后背疼得喘不过气来。肯定肿起包了。
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得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你有良心吗?”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不顾一切地狠狠噬住了她。
熊熊燃烧的妒火,被漠视的情感,被践踏的骄傲,面对着她拼命挣扎的身体,一切理智和束缚早已飘走。
她在他怀里。世界那么大,她就在他怀里。她的宁馨气息,柔软身体,就在他怀里。
要她痛,要她哭泣,这样才解恨。
乔樾的恐惧惊怒本来快要爆炸了。
她其实是决意殊死抵抗的。
然而来不及了,挣扎之间,雪松木的气息已然将她席卷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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