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还没离开,二哥崔珩也笑眯眯地飘回来了——只是这笑容在崔琰看来,可是青白中泛着几分冷意。
崔珩拜见过在座的两位皇子,才自觉主动地坐到了妹妹身边。崔琰亲自给二哥递了杯茶,“润润喉再倒苦水。”说着,目光一转,扫过不远处正低眉顺眼处于待命状态的乔睿。
乔睿微微点了点头。
崔珩余光把这“眼色往来”扫了个正着,接过妹妹递来的茶,摆手一笑,“哪里用得着这么小心?”
崔琰也粲然一笑,“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这要是别人,崔珩非得以为对方是在嘲笑,偏偏宝贝妹妹甭管笑容多扭曲多怪异,他都能当做关切和宽慰。
四皇子跟崔珩交情不错,便问,“我那些堂姐妹,崔二公子瞧着如何啊?”
“各有千秋。”崔珩随口敷衍道。
乔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崔家嫡长子的正妻这块肥肉谁都想划到自己的盘子里:能跟苏愈随随便便就亲厚的宗女们,显然在智商、节操和立场上都跟乔二、乔三和乔四这三位皇子都不是一路人。
所以,二皇子此刻的建议也十分靠谱,“这事儿最好请九叔出手。”
崔珩也不答话,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妹妹,又遥望皇宫方向,意即我们崔家兄妹都归到国师一脉,皇帝能痛快答应吗?
二皇子眨了眨眼睛,“你们太小瞧九叔了哟。”
有得必有失,崔琰拍了下乔仲枢的肩膀,“那也得拿出些利益来换啊——我不太忍心看你九叔这么高傲的人还得为两桩婚事向陛下低头,顺便还得替他卖个命,办点儿得罪人的缺德事儿。唉哟,你少装糊涂,别跟我说我们崔家的新式□□你们瞧着不眼热。”顿了顿,才正色道,“太扎眼的东西注定守不久,我们就更不介意拿出来给熟人做人情。”说着,目光转柔,“是吧,熟人们?”
先拿到足够数量□□,带兵去北疆,准能得来货真价实的军功,尚武的四皇子难免心头一热。
能一直跟着成郡王,自己的前程也有了定数,二皇子顺势抓住崔琰的胳膊轻轻晃悠起来,“跟九婶说话就是痛快。”
崔珩听得更是分明:妹妹话里话外毫不介意以□□替自己换取满意的婚事……只这份心意就让他整个人都酥了。
崔琰发觉二哥不仅寒气尽去,目光更是温柔得快淌出水来,她便把手搭在二哥肩上,又被二哥反手握住,轻轻揉捏。
二皇子见状,并不松手,只轻叹一声,“你们感情也太好了,真是经常让我觉得自己是外人。”
四皇子一口茶险些喷出。
崔琰也扑哧一笑,“要当我内人,得先去排队领个号。”
二皇子哀嚎道:“九婶,自从你认识了九叔,真的越发冷酷了!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
说也奇怪,二皇子怎么跟崔琰撒娇卖萌,就是让人生不出什么绮念。只不过二皇子本人无论哪个人格,对此都是无可奈何,抱怨不已。
国师再怎么与皇帝不合,他也姓乔,自然会誓死维护乔家的江山;而国师一脉虽对帝位极大的制约,但却绝不会取而代之,单就这点而言,就比那些藩王们让人放心太多了。
当今圣上眼光无可指摘,他十分清楚从国师一脉讨得的东西不过是挖了老乔家自己的墙角,拆东墙补西墙又有什么进益可言?有这份心思不如琢磨怎么把苏、徐、崔、唐四家手中的资源顺理成章且尽可能温和地收归己有。所以崔家兄妹的婚事,皇帝最终肯定会让乔浈如愿,只要乔浈和崔家甘愿付出些代价,让皇帝满意的代价。
皇帝一向公正而有分寸,崔家兄妹和在座的两位皇子虽然都倾向于国师乔浈,心中却也有默契在:大家唯独担心太子被苏家人蛊惑……进而可能狮子大开口,并凭借他“特殊的身份”影响到他的父皇。
恰巧乔浈此时归来,几人谈话的内容也听了一部分,稍微脑补就差不多还原了整个过程——本来皇帝刚刚召他面谈也是兄弟两个在讨价还价而已。乔浈固然和他的亲哥哥相看两厌,但也承认皇帝至少比较务实,比起那些仗着些许功劳倚老卖老的族老们,也不那么贪心。
望风的下属递来了消息,乔睿赶忙起身,又退得远了些。内侍的通传声响起,两位皇子和崔家兄妹也一起起身相迎。
乔浈落座,从崔琰手里接过茶碗,“你们随意。”
崔琰一挑眉,“随意什么?您都喝了我的茶,还不肯替我们出气?”
乔浈最爱崔琰话里那股子爽利劲儿,便故意问道:“谁敢给你气受?”
崔琰毫不避讳,拉着乔浈的手告起状来,“得了,您少装不知道——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批‘好名声’的宗女,从苏愈那儿得了点音讯,就敢缠上我二哥。真要是洁身自好品行好的姑娘,我还巴不得二哥迎进门给我当嫂子呢。”
崔珩忽然补充道:“苏家内宅正闹得不可开交,苏愈自己焦头烂额也不会让我们这些人好过。”说话时,他神情跟语气都是悠然又平和,就好似刚刚被那群热爱包养男人的宗女们“围攻”的人不是他一般,“让些许‘单纯烂漫’的郡君县主们留意我,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苏家如今内宅与兄妹间的恩怨始末还是值得一提的。
却说苏家原本是个介于二流与三流之间的中等家族,早在三十余年前的战乱之前,苏家家主慧眼独具,替嫡长子娶到了一位出身低微的陈姓将军之独女。
这位将军之女陈氏确有国士之风,借着娘家保全了苏家嫡支以及绝大多数的支脉族人不提,还在战事最艰难的时候,力劝父亲杀死了想要投敌的上司,并协助上任国师守住了京城,又说服了公公,带着苏家子弟在城内放粮,还组织民众为前线兵将制作军备与口粮……而那时徐家已经临战脱逃——事实上徐家家主带着族人远遁实在是因为心虚作祟,而不是他当初言之凿凿的“实在无法看好乔家”。
数年后,异族将兵终被全部赶出大晋国土,论功当以上任国师第一,其次便是唐家与崔家,而苏家则有幸与辽王相提并论,位列第三等。
当年崔家嫡支已无适龄嫡女存世,新登基的皇帝便迎娶了唐家小姐,而苏家家主这位英明果毅的儿媳妇则得了句上任国师的金口玉言:将来有了太子,就让他娶你的孙女儿——侧妃之流可担不起一个“娶”字。
苏家因此彻底崛起。
却说这位陈氏不仅明智有远见也很会为人处事,公婆器重,丈夫爱宠,族人与仆人尽皆敬畏,她也顺顺当当地从媳妇混成了婆婆,多年的养尊处优却让她办了件蠢事,也许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见蠢事:她没给嫡长子选个贤惠的媳妇。
儿媳妇出身不错,长得不错,手段也不错,笼络住丈夫又生了一儿一女之后……开始跟婆婆□□了。苏家婆媳斗智斗勇的具体细节足够写一篇两百万字的宅斗小说,这里只说主线,当然姜还是老的辣,婆婆压过了儿媳妇一头,儿媳妇那时正要跟丈夫一同出京外任,于是找了外援,而这外援正好姓徐……
之后儿媳妇带了长女与次子离京,而婆婆则成功扣住了还要念书的嫡长孙与年纪尚小不耐车马劳顿的小孙女。徐家兄弟姐妹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尚且各怀心思,又何况苏家这种根本相聚无多又被两个观点不合的女人分别养大的公子与小姐们?
尤其是陈氏的长子,苏家现今的家主在外任归来后,对北面两个汗国的态度又从鹰派突兀地转换成偏鸽派——理由是经过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当年战乱之地依旧民生凋敝,不曾缓过气来。
而苏家当年正是以战成名,陈氏又如何改弦更张支持儿子的看法?
于是苏家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婆媳依旧不睦,连母子也生了隙嫌,苏大公子与苏四小姐,苏大小姐与苏二公子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身为太子妃的长女身死,家族袖手,害得苏夫人心痛不已,她始终觉得小女儿再进东宫也未必有个好结局,甚至苏家在无意中已经碍了贵人的眼。但苏家一言九鼎的老祖宗陈氏却不置可否,而长子苏愈更是不以为然。
这些乃是前世崔琰所知,趁着消息灵通的两位盟友皇子都在,她跟二哥详细叙述了下苏家的发迹史,其中若干细节还是由乔四补足的。
崔珩十分好奇,轻声问向妹妹,“你如何知道得这般仔细?”苏家的过往和内宅破事毫不稀奇,但涉及上任国师的许诺妹妹从何得知?妹妹提及此处,分明二皇子与四皇子也是微感惊讶,随后才露出了然之色。
崔琰只好看向乔浈。
乔浈身周暖融融的清风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心上人,他微笑着解释道:“有专门记载国师言行的小册子。”国师大人一直说话说一半,总是留给人无尽的瞎想与误会的空间……但此刻崔琰真是爱死乔浈这个老毛病了!
可二皇子与四皇子,甚至连稍远处的乔睿都一起震惊了:乔氏族谱规定了能看到记录前代国师言行与秘辛的《起居注》只能是四个身份——皇帝、皇后、国师以及……国师夫人。
这三人此时居然破天荒地心有灵犀:九叔、九爷动作太快了!
生米和熟饭的待遇怎能一样?二皇子与四皇子兄弟俩对视一眼,一起尿遁了。崔珩仔细瞧了会儿崔琰,最终还是没忍心追问妹妹,也起身追着快速奔向净房的二位皇子而去。
崔琰目送亲爱的二哥“一路绝尘”,叹息道:“忽然觉得牺牲好大……”
乔浈轻轻把崔琰揽进怀里,“委屈你了。”
“不委屈,”崔琰眯了眯眼,“我现在就能看《国师起居注》了吗?”
擅长脑补的乔睿听见这番对话,当即又振奋了,心里琢磨着回去属下们改口并全力服侍势在必行!
乔浈懒得搭理莫名兴奋的心腹,转而附在崔琰耳边柔声问道:“前世你没看过吗?”
崔琰也解释道:“当时时间有限,我又是实用至上,只翻了上任国师轶事,还没看完呢。”乔浈若不是穿越同志,那就是穿越者的后代,再参考下他的身份,历任国师里八成有人跟崔琰是老乡。越想知道答案,崔琰越难抑心头之痒,望着乔浈的眼睛道:“我能走个后门吗?”
乔浈微笑道:“当然,你只要发誓非我不嫁。”
“可你没说非我不娶呀。”崔琰装出副懊恼的样子,“我不能总吃亏。”
乔浈轻轻拨弄了下崔琰的鼻尖,“国师终生真心只予一人。”
崔琰猛地坐起身子,端着乔浈的脸就是个热吻——真是恨不得把他的舌头都吸麻把他的嘴唇都啃肿不可。
乔睿还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唉哟,皇子们以及舅爷快回来了啊,我是不提醒不提醒还是不提醒呢。
结果出人意料,乔浈与崔琰恋恋不舍地分开之后,两位皇子跟二哥才姗姗来迟。
崔珩已经从皇子们那儿套出了话,说句老实话,他十分支持妹妹能“小试牛刀”,因为二哥作为男人也曾恶意猜测国师乔浈之所以未婚乃是因为无法宣之于口的身体原因。
如果国师“没问题”,与妹妹的婚事自然也“没问题”;如果国师真有隐疾,崔珩为退婚不惜一战,绝不能因为面子而毁了妹妹后半生的“性福”。
不过亲眼目睹妹妹与国师那明晃晃地眉目传情,崔珩在替妹妹开心的同时心里还是微有不快——老子真爱十几年的心肝宝贝这才几个月就被你骗走了,你不任劳任怨俯身做小,我怎能相信你的诚意?
崔琰看见二哥,轻推了下乔浈,“我二哥今儿见着的苍蝇宗女们,就烦劳您啦。”
乔浈应了。身为乔氏族长,只要一张写上几句申斥的薄纸便能让这些平时不可一世的宗女颜面尽失,轻易不敢出门。
散了席,乔浈目送崔家兄妹骑马离开,他也不顾忌身后的心腹和侄子,自言自语道:“我服了。”
二皇子胆子更大一点,接话道:“能收服住九叔您,我也十分佩服九婶。”
乔浈也不搭理他,“枕边风太凶。”
崔琰回了府,才慢悠悠地从袖里摸出张小纸条——这是乔浈在听她说起《国师起居注》后悄悄塞给她的,还特地嘱咐回府之后才能看。
崔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条,忽然有种啼笑皆非之后心中又涌起层层柔情蜜意之感。
纸条只有简简单单两行字:孩儿们记着,跟我一个同一个地方过来的人,不是nb就是sb!
下面一行则是注释:第一代国师名言,不敢片刻相忘。我很庆幸,你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