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骏驰那边是晚上九点左右,按农历来说正是除夕夜,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打电话回国,没想到连翘就来了电话说琪琪要和他视频,想到许久没见的女儿,贺骏驰会心一笑。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视频不是很清晰,不过仍然可以看到占据了屏幕大半的可爱小丫头,她淘气地用手指一直戳屏幕,连翘一直在抓她的手,刚放开她又继续,连翘打她的手她还呵呵地笑,整个小身体扭来扭去就是安静不下来。
“琪琪。”贺骏驰轻轻喊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孩子,不知道是屏幕离得近,还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丫头长高了。
琪琪却只咬着手指,透过屏幕看着贺骏驰,可是没有说话,也不像往日那样娇滴滴地喊他“爸爸”。
已经有几个月不在她的身边,还不满三岁的琪琪对“爸爸”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别扭着不肯开口。
贺骏驰还在笑着说话,可连翘却感觉得到他情绪的滑落,他瘦了很多,尽管他调整了角度,可是还是能看到他被剃掉的头发还没长好。
她有些酸楚,用手推着女儿:“琪琪,怎么不说话了?快叫‘爸爸’啊,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喊着要爸爸讲故事才肯睡觉的吗?”
她这么说完,坐在她们母女俩不远处的人很轻很轻地冷哼了一声。
连翘觉得左右为难,太阳穴涨得难受。
最近都是蒋凤麟给琪琪念床前故事,老实说,她原先也没料到他会做得这么好的。
而且他还一直等着琪琪喊他一声“爸爸”。
可连翘不想也不能让琪琪就这样忘记贺骏驰,是他陪着琪琪出生、成长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待她无微不至视如己出,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好在蒋凤麟没有再吱声。
那边贺骏驰又温柔地说了好多话哄女儿,琪琪仿佛是记了起来,眼前的这个笑容满面的人和她记忆里的爸爸重合在了一起。
“爸爸!”这次不用连翘催促,琪琪自己就嚷嚷起来,伸出胖胖的手指挠屏幕,“爸爸,我要抱抱!”求抱抱是小美琪的撒娇方式之一,而她也只肯给她愿意亲近的人抱。
贺骏驰低头看着自己瘦得经络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上面布满的针孔提醒着,现在的他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琪琪乖,等爸爸回来,带你去动物园看熊猫。”贺骏驰还记着这件事,经过后续药物治疗和康复练习,他的反应和语言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连翘忍不住说:“不是等你回来,是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们就飞过去看你了。”
贺骏驰一直在笑,慢慢地说:“来这里可没有蛋饺吃,还是在家里舒服。”
“妈没做蛋饺吗?”连翘想这蛋饺是古明芳的拿手活儿,每年除夕她都会做好多,金灿灿的颜色,寓意也好,大人孩子都爱吃。
贺骏驰摇摇头:“她说这里的东西用着不趁手。”
“还要在那边待多久?过完年就可以回来吗?”
“一年半载是跑不掉的,现在颅压偏高,也暂时不能坐飞机。”
“琪琪你要乖啊,不然你爸爸就躲在美国不回来了。”
“不可以!”琪琪嘟着嘴不高兴了。
这时,蒋凤麟拿了一只玩偶在那边逗她,小孩子注意力不集中,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连翘也松开手,女儿就跑到了蒋凤麟身边,刚才一直沉着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笑容,还特意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没好气地瞪了瞪他,他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女儿出了房间。
这场眉眼之间的官司,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大概是怕连翘尴尬,等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后,贺骏驰才问:“他对你们好吗?”
“还行,我和他也就那样了。”连翘望着他消瘦的脸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睛有些模糊。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很好,你也可以放心。”贺骏驰弯起嘴角笑,“医生说我不能对电脑太长时间,我以后给琪琪写信吧,科技的东西有时候还不及老方式好。”
“好,一定要保持联系。”
半夜时分。
张伯他们不在这里住,老宅就显得宽敞安静了许多,过年的喧嚣早已沉寂。
琪琪已经熟睡,蒋凤麟怕她翻身会掉下床,还请了木匠在床边雕了动物图案的木栏杆。
连翘从房间里走出来,半掩着门,走道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出她的眼睛有些肿。
“怎么又哭了?”
连翘忽然怔住,她回头看过去,蒋凤麟倚在另一侧,好像站在那里很久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彩页的童话故事书。
“怎么不进来?在生气?”连翘抿了抿唇。
“我以为你们睡了。”蒋凤麟平静地说,“我是想生气,因为你为另一个人伤心难过,可是后来想想,我好像没有资格生气。不过要是你为我伤心难过,我也不愿意,很矛盾吧。”
角色已经换了过来,从前是连翘妥协、退让,现在变成了蒋凤麟。
连翘手里的纸已经揉作一团,指尖微颤。
她用额头抵着墙,冰凉的触感可以冷静她的思绪,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很好骗?”
“翘翘?”
“我见过他病发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可能忘记。我又怎么能以为,他做了手术就会安然无恙,他在美国并不会好过,只是不想让我再为他操心,想我卸下包袱,想成全我和你。”她想起在书房见到的那个匣子,想起贺骏驰在机场那儿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说的话大概永远不会说出来。
“正如我当初想成全你一样。”
原来是因为相似,所以彼此相投吗?
“我不能让琪琪忘记这个爸爸,我也不能忘记,蒋凤麟,你要怎么办?我和你能怎么办?”
连翘的负罪感太重,她在自己和蒋凤麟之间划了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好像只有他们分开了,只要她不幸福,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蒋凤麟认真地低喃:“我可以怎么办?我只能陪着你。”
一直,永远。
过完年春天就来了,绿枝满树,百花缤纷,老宅门前的老树都抽出了新芽。
琪琪和布丁在树底下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布丁还用嘴去舔它,被张伯见到了赶紧捡起来,布丁不满地摇了摇尾巴。琪琪就一直跟着张伯,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那只褐色花纹的小鸟。
“爷爷,小鸟怎么了?”
“这是麻雀,它受伤了找不到家了。”
“我给它呼呼可以吗?”琪琪说着就踮起脚要给麻雀吹气,“我可以和它一起睡。”
张伯笑了,摸摸她的头:“可是它会想妈妈的。”张伯眼睛不够使,就让保姆阿姨给麻雀伤了的地方涂了药,先用笼子养着。
琪琪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会先去看麻雀逗它玩,等知道它要被放走了,还闷闷不乐。
蒋凤麟知道以后就跟琪琪说:“咱们给小麻雀做个房子,以后它可以带妈妈回来住,好不好?”
小丫头这才高兴了。
连翘以为蒋凤麟是去外面买现成的鸟巢,没想到他居然找了工具,真的准备自己做,还专门画了图纸,她才想起来他原先就是会这个的。
刨木板、钉钉子、上油漆,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老宅回响了几天,小鸟巢的颜色还是琪琪选的,那天连翘从店里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在草坪上打滚,琪琪身上的衣服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漆,蒋凤麟也一样,连脸上都有白的红的颜色。琪琪整个就坐在他的身上,脏兮兮的手就往蒋凤麟的脸上抓,他也不恼,任女儿捉弄,只是一味地笑着。
“琪琪!”连翘板着脸喊了一声。
小美琪身板一缩,两只作怪的小手赶紧地背放在身后,见连翘走过来,她下意识就往蒋凤麟怀里钻。
连翘本来想把她抱过来的,结果小丫头不肯,抓着蒋凤麟的衣服,脑袋晃来晃去:“不要妈妈!妈妈好凶,我要爸爸……”小孩子学习模仿能力强,上了幼儿园以后,琪琪学说话的速度更快了,经常蹦出一些新词语。
她这么一说,连翘和蒋凤麟都愣住了,还是蒋凤麟先反应过来,见连翘看着他,他举着还自由的手苦笑:“我发誓,不是我教的……”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提出过登记的事,也没再勉强琪琪叫自己爸爸。
“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油漆很难洗的。”连翘只是皱着眉说了这么一句。
蒋凤麟心漏了一拍,然后隐隐欢喜,她这是……不生气?
“我来抱她去洗澡吧?”
蒋凤麟刚要说话,发现衣服被扯了一下,低眉看到女儿正巴巴地瞅着自己,小模样可爱极了,他莞尔一笑,把孩子抱着站了起来,推着连翘走到树底下,指着父女俩的劳动成果给她看:“瞧见没?我们下午就做好了,颜色是琪琪选的,这丫头好像很喜欢画画。”说着就很得意,“漂亮吧,咱们的孩子就是聪明。”
这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
连翘抬头看到树桠上挂着的小鸟房子,人字顶是红色的,下面配了白墙,还有个放鸟食的兜子涂了蓝色,是挺别致的。
其实他们没有刻意引导孩子喜欢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说,琪琪喜欢拿画笔,虽然现在只是画的简单的线条,可是有兴趣是好事。
现在贺骏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信,还会寄一些孩子的玩具回来,多数都是问琪琪的事,连翘就把琪琪画的简笔画涂的色板卡都寄给他,他写的信就收在一个铁盒子里。
她在认真地教琪琪她有两个爸爸,教她要感恩,要珍惜。
有时候她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女儿有两个爸爸,也应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