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为什么要遇见你?
她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她说,我不相信你了!
蒋凤麟的心也随着那条滑落到地上的毛巾而沉到了尘埃里。
曾经的连翘是多么地信任他,事事都听他的话,就算他把东说成了西,她都能笑着认了,现在的她却满眼含泪地告诉自己,她不相信他了!
他早已孤寂的心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抱紧她,想告诉她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想把这几年的忏悔和思念通通都告诉她,让她再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
真的,他只是缺一个机会。
可是他却有预感,连翘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一直都没有。她甚至可能会因为这次照片的事情而彻底跟他断了关系,从她当初离开他的决绝就可以看出,她那柔软的心硬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是能变成利剑,把他刺得支离破碎。
“蒋凤麟,做不到的承诺就不要说出口,给人希望,会让人更绝望。”连翘想控制已经快要崩溃的自己,可是发现好难,真的好难。
她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承载过她所有的爱恋,给她编织过城堡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又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他?她曾经觉得老天派给她这把生活的牌真烂,没有王没有花,除了爱她的妈妈,再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了。可是突然间他像骑士一样出现,给她穿上了水晶鞋,带她住进了他的城堡,她以为自己用所有的不幸换到了一个好男人,结果灰姑娘始终不是公主。
她爱他吗?爱吧?不然,怎么要为他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可是现在她没有力气再继续爱下去了啊。
眼泪一直在流,连翘就一直在用手背胡乱地抹,可她的视线还是越来越模糊,唯一看到的,就是他仍旧穿在身上的旧毛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件已经褪色的衣服就觉得碍眼,它的存在就好像在嘲笑着她从前做过的愚蠢的决定。
浑身冰冷的血一下子灌满了连翘的脑袋,她连鞋子都没脱掉就冲进了客厅,四处看了一下,发现餐桌的水果篮上有一把小的水果刀,她想也没想就去攥在了手里。
觉得连翘有些不对劲,追在她身后的蒋凤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回过头来冲到自己跟前,扯了他的毛衣就举刀子用力一划!
可能是毛线太坚韧,也可能是小刀不够锋利,只是划断了几条毛线弄了个小小的洞,可连翘却觉得不够,还想要再来第二下!想要毁了它!
“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很危险!”蒋凤麟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怕她一不小心把她自己也割到了,可是连翘此时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像疯了似的,耳朵也听不进劝说,握着刀子的手还要使劲,另一只手也在扯已经断了的毛线。
蒋凤麟情急之下用了巧劲掰了她的手,让她手指一松,小刀甩到了地上,保险起见他还把它踢得老远,金属碰击地板的声音叮咚作响。
再看看彼此,她头发凌乱,神智好像也有些不清醒,自己也一身狼狈,贴身穿着的毛衣也被扯坏了。
他真想看下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刀子是可以这样用的吗?可才抓起她的手,就发现手指带有血,他没觉得自己疼了受伤了,那应该就是她伤着了!
果然,蒋凤麟将她的手举高在灯下看,可能是握刀的时候不当心,一条划痕横亘在虎口的地方,看起来应该不深,可是也是见血光了。
“该死的!”蒋凤麟暗咒一声,抓着连翘想带她去浴室清理一下,可是连翘一点都不配合,像一根木头,又像小时候害怕被大人带去打针的小孩子,一动都不肯动。
蒋凤麟本来就压着一道气,现在也火了,也不问她,不说话,直接把人一扛起来就去了浴室,任她怎么挣扎都没用。他本来还想开凉水冷一冷她,可是到底自己舍不得,还是调高了温度,出了热腾腾的水,不过还是孩子气地当头就淋在了她头上,不过还记着举着她受了伤的手别沾上水。
连翘下意识地眯了眼,用还自由的手挡着大花洒冲下来的热水,偏偏还被蒋凤麟拿住,哪里都去不了!
见她还不肯说话,身上的衣服又湿了,蒋凤麟一来气,索性就开始脱她的衣服。
连翘哪里肯,一直推开他嚷嚷:“你放开,别碰我!”
“要是你敢病了,我就带走琪琪,让你再也见不到她!”蒋凤麟一直捧着她护着她,很少说这样的狠话,不过是被她逼急了也不顾后果,“怕什么?咱们连女儿都有了,也不是没见过。”
“你敢!”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利索的动作,面红耳赤地打他。
蒋凤麟却怒极反笑:“我没什么不敢的,这你也不信吗?”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她不肯给他机会,那他就造也得造出这个机会。原本还不想这样做的,可是看她今晚这样歇斯底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那一步他必须要走了。
就这样,连翘被蒋凤麟逼着洗了一个热水澡,她的衣服都泡汤了,只能穿了蒋凤麟的家居服,单是他的衣服就能让她当睡裙了,不过屋里开了暖气也不冷。
蒋凤麟了淋了浴,这时两个人的头发都是湿湿,连翘的右手被他包成熊掌一样,所以他负责给她吹头发。
连翘的头发又长又顺,吹风机随便吹都能很漂亮服帖,蒋凤麟却开着最温和的风档,慢慢地给她一寸寸吹好,享受这份柔软流泻在指尖的感觉。
吹风机发出的噪音很容易把彼此贴近的心跳声都掩饰起来。
连翘本来就是一只伪装成为刺猬的兔子,证明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女儿跟她是一个属相,勇气随着刺头被拔掉而消失得无隐无踪。
现在的蒋凤麟很安静,可是她却感觉到他在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跟疯了似的跟他动刀子,换成现在的话,只怕根本不敢。
从蒋凤麟的角度,斜着眼就能见到连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终于要开口跟他说话,又在顷刻间犹豫了,是不是在衡量怎么说?值不值得说?
他们之间居然需要用到衡量了吗?蒋凤麟垂下眸,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机械式的,用沉默代替了一切。
头发总有吹干的时候,喧嚣也终归宁静。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安静得不像话。
在蒋凤麟几乎以为连翘不会开口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说:“送你上飞机的前一天,你也是这么帮我吹头发的。”
他还跟她说,要她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去旅游,去她想去的地方。他给过她很多很美的承诺,也基本都做到了,除了他说会照顾她一辈子,然后转身却和别人订婚甚至是结婚。
这个最重要的承诺没有做到,之前的一切就变成了虚无,她送他回北京的时候,就知道这段感情应该做个了结了,所以带着她的妈妈来了上海。
她以为重新开始并不会太难,心死了而已,没想到原来还真有更难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些新闻,有一段时间根本不敢看报纸,不敢开电视看。”洗过热水澡以后,连翘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她舔着干涩的唇,继续说,“那天我一看到报纸登了你结婚的新闻,就冲回了宾馆,可是已经晚了,我妈已经知道了,她也像今天这样给了我一巴掌,然后昏了过去。”
她当时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朵都是嗡嗡作响,除了救护车巨大的声响,别的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妈被抬到了救护车里,再送进了手术室。
妈妈终究没有熬过来。
那一巴掌就是她最后留给她的警醒。
“我太贪心了,我想让妈妈她看一看我爱的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才把他带到她的面前,她果然很喜欢你。可是就是这份喜欢要了她的命,是我做错了,根本不该让她见到你的。”连翘的眼睛亮得分明,“我除了贪心,竟然还抱着幻想,觉得你会为了我,顶住所有的压力不要去结那个婚,只为了我,可显然也是我错了。”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蒋凤麟压着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用肯定的语气慢慢地说:“错的是我!连翘,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对,那些新闻是她们瞒着我放的,当时公司很乱,我奶奶又病危,我焦头烂额的什么都顾不上,我甚至都写好协议,等事情过了跟他们做个了断……”
就算解释得再好,彼此也必须为年轻为贪心付出应有的代价。
连翘点了点头:“你只是想不到,我原来等不了你,我妈也等不了。”她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蒋凤麟知道,贺骏驰也提醒过他的,连翘妈妈突然过世是连翘的心结,她一直在内疚,在折磨自己来赎罪。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搂到自己怀里,她颤了颤,他就搂得更紧了些。
“你妈妈会出事,责任在我,要遭报应的也只会是我。”
连翘在他怀里直摇头,闷声念叨着:“不,我早就知道的,知道你订了婚,就不该留下,不该带你回老家,不该还心存幻想……”
“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订婚的事?谁说的?顾青?”除此以外,她跟他的朋友圈都基本没什么交集,他一直以为瞒得很好,她又怎么能知晓?
如果他早知道会这样,恐怕后来的许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连翘被他的话带到了回忆里。
她不知道蒋凤麟怎么会认为签了协议就可以了断他跟苏卉心的一切,如果不是他骗她,那就是他低估了女人。有哪个女人会用自己的青春来成全男人?除了爱他,很爱他,不会再有其他。
那个要跟他订婚的苏小姐,早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她不动声色地来到滨海找到她,不,确切地来说,她们当时是“偶遇”的。
那个时候蒋凤麟去了国外出差,她一个人在家,每天都要去培训班上课,在上下课的附近,她第一次见苏卉心。苏卉心向她问路,记忆中她个很漂亮的人,穿着一条飘逸的连衣裙,说话声音柔柔的,背着个小背包,跟普通游客没两样。
苏卉心说她想去云州塔,那是一座有一千三百年历史的古塔,就在连翘她住的地方旁边。她当时没有多想,觉得反正是顺路,就顺便当了免费的导游,带她去了那里。因为是旧城区,周边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座崭新的高楼,只有在塔寺周边是作为文物保护群保留了起来。跟很多景区的古塔一样,云州塔出于保护理由,是不让游客登塔参观的。
苏卉心一脸遗憾,刚刚还很高昂的兴致突然就变得意兴阑珊,闷闷地说:“我听说以前这里的人逢年过节都喜欢登塔放灯,许的愿都能实现的,是不是?”苏卉心这样问。
连翘并不熟悉历史,从前一直为生活打拼,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关注这些,她只能抱歉地说不知道。但是又觉得天下能许愿的地方何其的多,看她的样子也是大城市来的,怎么就想到来这里许愿?
她正奇怪着,又想自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却突然听苏卉心说:“我准备订婚了,我是想求一切顺遂,婚姻美满。”
“啊,恭喜你。”就算是陌生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都是不吝于送上祝福的。
苏卉心灿烂地笑了笑:“谢谢。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我请你喝杯东西吧?”古塔外就有家星巴克。
如果没有后来,连翘会觉得,苏卉心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愿意祝福她。
她跟她说她和结婚对象的故事,跟她说他们两家人是多么希望他们结合,跟她说家里有多少人,跟她说准备在哪里订婚。
其实这一切真的没必要和连翘这个陌生人说的,可苏卉心根本没给她机会拒绝,或许是连翘真的太不会拒绝人。
苏卉心还问她:“你知道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改变习惯吗?”
连翘摇了摇头,积习难改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她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一直只穿一个牌子专门定做的衣服,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可是最近一年我每次见他,身上穿的都不是他的风格。”苏卉心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翘觉得她眼里似乎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在看自己。
“可我不会问他,男人有时候不喜欢女人太多事,体谅和宽容才能赢得尊重。”苏卉心似乎不期待她的回答,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苏卉心给连翘看了一张他们大学时代的合影。
再然后,连翘在上面看到了蒋凤麟,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很英俊吧?”她问她。
连翘震惊之余,再抬眼看苏卉心,她还是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不知道一切,可连翘却觉得她分明知道。
从这个“偶遇”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是谁,用这样直接的方式。
连翘恨不得自己应该坏心肠一些,在见面伊始就和陌生人那样冷淡指路,然后分道扬镳,好过现在这样被人直面打击的难堪。
人家未婚妻找来,人家没有破口大骂,人家只是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告诉自己,她介入了别人的世界里。
连翘无地自容,她都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离开的。
只是后来每次回家,路过那家星巴克她的脚步都快些,也因为这样,每天都提醒着她,她拥有的自以为美好的感情是那么苍白无力。
她和蒋凤麟之间,隔着一整片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