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媛媛渐渐对我敞开了心扉,尽管充满畏怯,充满瑟缩,但至少,她愿意同我说话,持续不断地向我传递出了某种善意而充满依赖的信息。
当五月一个美丽的午后,我为她梳出了美丽的头发,她转身看了我一眼,立即又迅速地垂下了头,细声细气地、怯怯却又真诚地说了一句:“鲁西,你真是漂亮!”立即涨红了脸。
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立即伸手,揽着她的肩膀,看着镜子,微笑着说:“你才漂亮呢!你看,你的眼睛这么大,睫毛这么长……媛媛,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从三月回到北京,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在挂念我。
我很感动,真的!因为看了大量的病例材料,所以深知,一个像她病情这么严重的人,肯挂念一个人,接纳一个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李教授治疗恐惧症,确有独得之秘,采用的是食补和药疗相结合,以中药固本培元为主,西药解决临时症状为辅,中西医相结合的一种特殊治疗方法。中医治疗,讲究阴阳五行、天地人和,用李教授的话来说,便是需要一点“缘分”。而我同何媛媛,便属于他认定了的“有缘人”。
他坚持相信,即便是执行同一个治疗计划,我所能带给何媛媛的东西,也必定远胜其他人,于是,在后续一段时间里,渐次放权,逐步让我接手了何媛媛的主要治疗工作。
当我心虚胆怯的时候,他鼓励我说:“鲁西,你已经完成了最难的第一步,剩下来的,其实只是一个经验和尺度的问题。” 毫不吝啬地把他多年积累的经验悉数传递给我,在最大程度上给予了我帮助和指导。
我反复阅读了李教授的各种治疗病历,几乎是怀着一种“赶鸭子上架”的壮烈心情,忐忑不安地拟定了治疗方案,战战兢兢地尝试给何媛媛治疗,不料一试之下,效果果然是罕见地好。
这段时间,何媛媛病情的起色是明显的,而更明显的,是我对恐惧症病理病征的认知以及治疗水平的迅速提高。
李教授开玩笑地说:“鲁西,照你这个进步的速度,看来不用上硕士了,直接读博吧!”
我满头大汗,腆着脸,笑嘻嘻地说:“教授您不是真要让我当第三种人吧?”然后,我忽然发现李教授其实不完全是在跟我开玩笑。他跟我谈到了他的母校斯坦福大学,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专业。
我其实当然也对未来有过某种规划,也一直在积极地筹备出国,就在这几个个月里,也刚刚顺利完成了机考与笔试,拿到了比较理想的gre考试成绩,却毕竟从没敢把目标定的这么高、这么具体。
李教授说,他愿意充当我的推荐人,当然,前提是:他认为我最近以何媛媛为主要样本捣腾出来的那篇论文,虽然还比较粗糙,但看得出来,很有价值,叮嘱我继续查资料、继续修缮,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论文改好,争取拿到国际期刊上发表。
英语!英语!我要拼命练英语!
一篇国际期刊所需要的论文,毫无疑问是英文论文,而我身为一个半专业的翻译人员,当然不可能假他人之手来完成论文的翻译工作。我坚信,只有我自己,才能最清晰、最准确地把自己的所有观点,用另外一种语言表述出来。
也因为这样,我依然坚持了为梁氏做翻译。虽然进出口贸易和应用心理学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但语法和基本语汇总是想通的。并且,我也觉得,完全有必要通过这个工作,一方面挣得生活费;另一方面,了解一下我男朋友正在从事的工作!
你瞧,忽然之间,我就已经拥有了一个在梁氏做总经理特助的男友,一个无论放在哪里都可以用“白领、骨干、精英”来形容的人,好歹也算是在人生的重要步骤上,取得了某种小小成就吧?
自然地,他也本着男人那种要不得的“保护”心理、“面子”心理,早早就跳出来宣布,以后由他来供我上大学。
我想了想,拒绝了。倒不是觉得被男人保护的感觉不好,而是,我担心一旦攀上了一双手脚,我便会因为依赖,而渐渐失掉了自己的手脚。
李教授说我无论是看书的深度还是广度都完全可以同他的硕士生媲美,我也自信确实如此——因为我从不随便浪费时间!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甚至没有一片可以在受伤后供我遮风避雨的温柔的港湾,所以,我不敢不努力、不敢不奋斗,从来就不敢把未来的人生,拴向任何一个不切实际的渺茫的希望。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竟然可以拥有这么出色的一个男朋友。所以,我更加地珍惜、更加地重视、更加地专注、更加地害怕……我怕我会因为太爱他、太恋着他,而有一天,发现自己竟然配不上他!
我不懂经济学,也对梁氏的整个构架和运作不甚了解,但我知道,像他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可以坐到总经理特助的位置上,绝不简单;像他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可以终日忙碌成这样……反过来只说明了,他有着异常出色的工作能力!
我偶尔听到他说起正在进行的项目或者交易,数额动辄上千万元,中间各种复杂的利益和关系盘根错节,每一个都需要运用智慧去解决。
他说:“鲁西,你知道吗?我做这些事情,最难的倒不是制定计划或者执行计划,而是中间总是牵扯到无数人,无数环节。计划制定得再周密,运行起来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永远不知道我的客户会不会仅仅因为出门忘了带伞,而退掉一场我绝对耽误不起的会面;或者,我不知道我的部门经理,会不会仅仅因为同老婆怄气,而把一场原本应该是稳赢的谈判搞砸掉!”
我想我能理解!
人心永远是最不可预料、最难以琢磨、最无从衡量的东西!
而我的专业,便是研究人心!
我当然也曾经问过他,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酒会上,也就是我们初初相逢的那个酒会上,他究竟为什么会找上我,有何目的?他便老实不客气地掀开了我的衣服,仔细吻着我左侧的肩膀和手臂,含糊不清地说:“其实就是单纯去看看你!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一天,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抓住你的左手。然后,我发现你挣开我的时候,非常有力,便想,看来这姑娘恢复得不错。”
他言下之意,那天根本就不是去参加什么酒会,而是,专门去看我?换句话说,一个陌生男人专门跑到了一场酒会上,目的就是为了去看一个陌生女人?真他奶奶的,骗鬼去吧!
我嗤笑着说:“理由呢?你去看我的理由呢?”
他皱眉,咬着牙齿想了很久,总算掰出了一个相对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听说你在医院的时候,很不安分,不停咒骂我们老板,我是说……梁先生!我想,这么有个性、有胆色的女生,应该见一见。然后,一见面,就听到这姑娘对人宣称喝三鞭酒……”他似乎想起了我当时的模样,伏在我的胸口,闷笑不止。
我被他笑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免不了恨恨说:“你说那个姓梁的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人品差成那样,屁大点儿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人鸽子!!”
“他很忙!”他认真地对我说:“那段时间,他在同他的兄弟们比赛。就好比奕棋,棋局千变万化,稍不留意便全盘皆输。他很多次都想去看你,但是,他的对手盯得极紧,只要他稍微一松劲儿,对手马上出招。这个棋盘极大,遍布全球,他觉得有空可以看你的时候,人还在北京,可下一个小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勾起了我心底里,最深最软的疼痛。
因为,他也是这样,觉得有空可以看我的时候,人还在北京,可是下一个小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五月,他往返北京的次数极多,却始终找不到空陪我回公寓。他在公司开会,我在他的车子里看资料等他,等到他下来了,往往就是直接奔赴机场……
我心疼了,非常非常心疼,所以,想了想,忍不住又咬牙骂:“你说那个姓梁的到底是不是变态?他自己要比赛,比他的就是了,干嘛牵扯别人。他自己不休息,还不让别人休息,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他听不下去了,俯身咬住了我的嘴巴,慢慢啃,慢慢咬,许久,才松开嘴,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娘不能这么恶毒……”
我挑眉,挑衅地看着他,说:“我就是恶毒,就要诅咒他,怎么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他当然是有本事咬我的,事实上,他非常喜欢咬我。他立即又咬住了我的嘴唇,然后,毫不客气地扒开了我的衣服,在我身上四处开咬……我被他咬得呀、被他咬得呀……只好大声说:“停,你停下!你要再不停下,我就、我就咬你了啊……”猛地窜起来,狠狠地咬他的肩、他的手臂、他的腿、他的……
我们太难见面了,其实也很难有面对面说话的时间,更难有卸下所有负担,纵情欢乐的时刻,所以,一旦见了面,一旦彼此宣战、一旦战火点燃,战况总是异常激烈。我们从床上折腾到了地上,又从地上折腾回了床上……在他疲极而眠之前,我只来得及灌输了他这样一个伟大的道理:“做人当有做人的尊严!”
我说:“你们那个什么破梁先生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凭什么不能骂?如果仅仅因为我骂了他,你就觉得我有胆色、有个性,只说明骨子里,你挺把领导当回事儿、挺奴颜媚骨、挺奴性十足……我觉得只要他是个人,只要他做了没品的事儿,当骂则骂,管他是联合国秘书长还是世界首富!”
他笑着问:“那如果是神仙做了没品的事儿呢?”
我想了想,说:“照骂不误!”
他服了!
直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才可怜兮兮地说:“我必须得奴颜媚骨、奴性十足地去伺候我老板了,否则就没钱养家!”
我听得心里那个酸、那个疼、那个不忍啊……只好柔情似水地安慰他:“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不妨姑且虚以尾蛇、委曲求全,等到哪天咱们赚够了钱,可以炒了他,再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一揽子狠狠砸向他……”按照我的说法,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受了委屈,不是不骂,而是攒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一口气开骂。
我看着他,扭起腰肢,就着一个熟悉的旋律,轻轻地哼:“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以破口大骂的那一天,我们所砸出去的,就不仅是几句简单的诅咒,或者,几个辛酸的画面!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以破口大骂的那一天,我们所取回来的,就不仅是快意恩仇的潇洒,或者,几张闪光的□□!我们期待着、期待着人类尊严的无限爆发,就像期待卫星升空,就像期待三峡大坝……”一直哼到他忍不住笑起来,叹息着说:“你说那个姓梁的,得罪谁不好啊,竟然得罪我的西西……”捧起我的脸,吻个不住。
他又要离开很长时间了,我知道!每次他这样缠绵地吻着我,便意味着我们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次见面!
他像风筝,随风飘啊飘……那么我呢?是否已经抓牢了那条系住风筝的线,那一对……爱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