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想着老梁,来的却是小梁。
一如既往的,小梁一来就直闯我们的井天殿,“洌,听说没有……”
我慌忙从老黑的腿上溜下来。
“京中士子民众要向内阁投贴,要是内阁不马上回复,还要进一步伏阙上书。大家一致要求起复宁王。”小梁兴冲冲的,自己拉了椅子坐下,看到我放在桌上的酥皮馅饼,伸手就抓了一块大嚼起来。
在小梁期待的眼神中,老黑显得有点过于阴沉。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洌你不高兴?”
“自古以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洌!”
“到了这地步,我还能有活路吗?”
“洌,我觉得这次他们会起用你,因为除你之外无人可用。”
“不是有夏阳吗?”
“他单骑匹马,能支撑几时。”小梁直言。“溃散的武威军,能收集起来的人怕是没有多少。而且你别忘了还有秦王,武威军的旧底子可多是秦王的人马,他们中不少人乘此机会投向秦王的话……”
我在一旁也不禁皱眉。
“那么我也不行,我手中现在没有一兵一卒。”
“洌,你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那些被你‘吃’掉的小乞丐、失怙男孩呢?你和那个胡管家干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还有小杜老狄他们,好歹也是和你一起从战场上滚下来的兄弟,到时还不是听命于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老黑倒是面对小梁也能稳如泰山。
“洌,带上我!我和上次一样,跟你一起上战场。给你的大军作医官。”
老黑很久不说话。
“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从小相识,你那时就深沉能忍,对人常有保留。你怕我不能跟着你走到最后,你对我没信心,你没把我当真正的朋友。我今天对你交个底,你无论走到哪一步,我是会跟着你走到底的。”
“小梁,我以后的路怕是会非常危险。你没有必要这样,毕竟你是梁记的继承人,以你的医术,无论怎样你最终还是会和你爹一样成为宫廷太医。你,没有必要!”
“我已经打好了行李,就等你一声招唤。”
老黑还在沉吟。
我的脑袋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小梁,不如你、我一起搭个伴,我也要和老黑一起走。”
“好啊!”小梁接得飞快。“你可以和我的后队一起行动,你见了血应该是不会怕的,还可以为我搭把手。”小梁热情万丈。
我们一起看老黑。
“好吧,”他似乎有些勉强。“不过我话先说清楚,这一回不比上回,这回会更加艰难。”
小梁十分雀跃,“那么洌,说定了!”
晚间两个人并头躺在床上,老黑慢悠悠地说:“带上小梁也好,可以把你和他放在一起。你们都不会武功,都得派人保护,我到了形势紧张时,怕是照顾不到你。你和他在一起,跟着后队行动,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再说,我一直想,军营中我带个女人也诸多不便。”
“我一直以为你肯定会带上小梁的,没想到你今天居然犹豫。”
“我只是有些担心,到了最后关头,小梁这人会心软。他,毕竟是位一帆风顺的公子哥。”
“人都会有缺点的,我倒觉得小梁是个有主见的人,未必像你想得那么软。”
“但愿吧。”
我在想,老黑这人,对什么人是能完全放下心来呢?对我能吗?其实也不能吧,他总是怕我出事。而且自从出了秦王那事后,他盯我盯得更是十分的紧。那叫一个婆婆妈妈哟。
我调整了姿势,抱好我的海绵宝宝。是他自己说了要吃完这个疗程的药,现在逗他是不行的。那我才不会去招惹他。
我们都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我睡意渐浓,本来就嗜睡的我,立刻沉入梦乡。让老黑一个人去伤脑筋吧。
可我睡得并不好,说不怕是假的,我一直都很怕战争死人这种事,以前在家里看电视剧时都受不了,更何况现在要我去亲身面对。
我开始做一些短小的梦,梦里有人在我面前人头落地,路边躺着几具无名的尸体。有小风卷起地上的尘埃,让这样的画面在我面前变得模糊不清,我也不想看清。我似乎只盯着怀里抱着的一个大水罐,在路上慌慌忙忙的走着。我要去一个地方,要去救一个人。
有人想拿走我怀里的水罐。
不要!长安城外正在闹旱灾,这些水得来不易,我的水罐!
我去抢,扑了个空,不!
我醒了。
尚在初醒的失神之中,一个热热乎乎的身体填去了我怀中水罐留下的空白,让我从怔忡中清醒过来,耳边听到噗地一声闷响,那是海绵宝宝落地的声音。
“老黑!”我惊呼。难怪每天早晨醒来,我都扒着他的身子睡得没了样子,原来竟是这样!我可怜的海绵宝宝。
“飞帘。”他温声回应。手臂轻轻的圈住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立刻在我脸上胡乱舔了几下,“嘘,接着睡吧。”
现在这样,我哪还能睡得着,“你招惹我!”
“好啦,你抱着我才睡得香些。”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怒,拉开他的衣襟,把手伸了进去,摸他胸前的两点。他总是欺负我,其实我也会的。我都没摸过他的呢。
他倒吸一口冷气,“飞帘,好飞帘,别!”他按住我的手,“我在想打仗的事,你别闹。”
“打仗怎么了,我不管,偏要……”在他大手下的小手仍不安分。
“别,打仗和我俩这事很有关系。你想啊,要是我们现在就做了,万一我真的行了,让你怀孕了怎么办?一旦战事激烈,至少得四、五个月都不得安宁。你跟着我,四处奔波,挺是大着个肚子,要吃多少苦!”
我停了手,想了一下,他说得有道理,那时候我自己辛苦不说,还可能拖累别人。
他把手滑到我的肚子上,热乎乎的停在那里,“我们得找个好时机要孩子,至少得等我兵强马壮的时候,那时我才能更好的保护你。我们会有很多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是亲兄弟、亲姐妹,不用争不用吵,更不用……”
我呆了呆,所以有的孩子都是亲兄弟、亲姐妹!这是他对我的承诺吗?他的那个心爱的女孩呢?他真的放弃了?
“男孩像我,女孩像你,每一个都相亲相爱。”他无限向往的说。
“那……”这时候再提什么他心爱的女孩似乎太煞风景了。我及时住了嘴。
“怎么?”他问。
“如果有贤惠得体漂亮善良……”
“不要。”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说不要!”
“反正我只对你有感觉。其它女人我一概不要。”
“如果有贤惠得体漂亮善良的女儿,却长得像你怎么办?你不要?”
他语塞。然后惩罚似的,在我屁股上轻拍一下。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你别以为都是小梁长得像老梁,你长得像先帝这样。也会有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的。比如澈,就长得像他娘。”
我身边的人一下子沉默了,本来在我身上乱摸的手也停住了。
我爬起来,凑到他脸旁,把他的脸搬得侧向我,在黑暗中,假装仔细的看了看,下了断语:“你不喜欢你老爹!”然后大大的吐了一口气,“你老爹肯定没我老爹好,我老爹从来不舍得动我一指头。”
“夏侯对你很好吗?”一到我和夏家的事,他就特别关心。
“不是夏侯,是我自己的老爹地。”我扑在他的肩头。用唇去碰触他的脸。
他没有逼问,好半天,他的手又慢慢插进我的发丝里,一下一下轻轻的揉着我的头皮。我以为他又在奇怪我倒底是谁了。如果他此时逼问,我就告诉他!
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我,其实不喜欢我自己长得像先帝,”他幽幽地说。
这个我其实早就觉查到了,所以也不太奇怪他会这样说。
“可我是他的儿子,而且是长得最像他的儿子,我没有办法。”他说。
我有些不敢接茬,他想对我说什么?他过去的经历似乎总是惨痛。我用唇好好地碰触他的脸颊,仔细感受,还是能觉察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疤痕。
“直到有一天,我的脸受了伤,那时——说实话,那时我心里挺高兴的,我终于可以不用顶着一张酷似先帝的脸了,这张脸让我整日不敢出门,让我觉得自己羞于见人。”
我想起狐狸二哥曾说那时的齐王是不出门的。可现在……他在人前,总躲在面具后面。和躲在家里不出门也是差不多吧。
“你脸上的伤是小梁给你治的?”我随口问。
“不是。”
“哦,那一定是老梁了。他的治伤药可好了,一定是他了。”
“他的治伤药有确是天下独步,可,也不是他。”他说,忽然翻了个身,把我扑在他身下,并把我整个人挤在他怀里。我闭了眼,嗅他身上的气息,好闻的熏香味和中药的味道。他吃的该死的药!
“我一直想对你说这事。”他说,“可又怕你想太多,误解了我。”他语速有些急,好像很激动。可说了一半,又突然停下。他似乎是在下什么重大决心,要说一个很重大的话题似的。
我明白了,“哦,是那个你心爱的姑娘。”一说出来,心里又是一阵酸意。原来他还是要说他心爱的姑娘。
“是的,我心爱的……”他吻了下来,学我刚才的样子,用唇碰触我的脸脸颊。
我不知所措,此时我是不是该避开一些?
“我心爱的……”他语不成句,在黑暗中,我能看见的,只有他眼睛亮亮地盯着我,“用她的小手……一点点的拼……”他的吻,完美的真正意义上的吻,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他似乎急于让我知道什么,“我没想到她会对我这么细心,”他说,“后来,梁太医也说,这姑娘太细致了……她为了,我的妻子以后不会嫌弃我……”
我的心中,某处尘封的记忆似乎突然打开了。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我需要集中精力。
可他不肯停下来,继续疯狂的吻着我,中间夹杂着他含糊不清的碎语,“我后来想,我这张脸从此就不再与先帝有关,这张脸是她的,是我心爱的姑娘的了,只与她有关!”他说,“飞帘,这张脸,美也罢,丑也罢,从此都只与她有关,只要她喜欢。飞帘。”他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灼灼的烧着。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影子在我脑海里只刚刚一闪,黑蝙蝠的下一个动作就弄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突然抓住我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处,“飞帘,我一直想告诉你,但又怕你想太多,飞帘,你可还记得你的木乃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