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酣睡。至第二日一早,天亮不久,我们便辞别了村中诸人,上马赶路。
由于昨夜休息的非常好,马匹又在驿站换过,因此这一日赶路很快,不过午时刚过便到了凉州城。一行人在酒肆用了饭,一名随侍顺便去打听了大军的消息,竟有了意外之喜。
原是皇祈一直急行军而来,迅速收复了几个被匈奴攻克的城池,而这凉州城,因易守难攻,却并未被匈奴攻下。
皇祈带兵在凉州城外驻兵扎营,修养了三日,方才继续一路行去。而大军拔营之日——居然是昨天。
一下子所有人都喜不自禁。几十万布兵行军自然比不得我们策马狂奔,想来追上皇祈部队指日可待。因此匆匆用过饭,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直出边塞。
出了凉州城,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策马疾奔了一个多时辰,我们暂停休息。我勒马许久,望着那几乎能吞噬人的满目枯黄,竟然一时有些畏惧。
画未策马到我身畔:“小姐近日受苦了。”
我对她笑笑,握住她的手道:“是你们跟着我吃苦了。原本你们都不必来。”
画未低声道:“我本是小姐的丫头,从前既跟着小姐享了福,今日自然要跟着小姐来吃这苦。”
大漠黄沙,苍凉景象,却不知为何让我徒然生出感慨。正要张口说话,只听得身后玉瑶一声“啊!”的尖叫,接着刀剑连连出鞘,待我回头,只见一群黑衣人已然与护卫众人缠斗在一处,有几个已向我这边攻来。
画未眼神一凛,断然喝了一声“小姐快走!”,说着从背上拔出长剑,策马便迎了上去。
我拉着缰绳连连后退,敌众我寡,且因长久赶路,体力不支,如此硬拼下去决没有胜算。
这厢我正努力想找个万全之策,画未一转头见我还在这里,急道:“小姐快走!快走!”
她急,我心里更急,正团团转呢,只听得“嘤”的一声,便见到玉瑶已软软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似是昏倒了。
我气的头顶冒烟,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添乱的人。“唉!”的沉沉一叹,只得跳下马去,将她拽到一旁。
被她这么一拖累,我已明显走不得了。画未等人且战且退,一名随侍对我叫道:“小姐上马!属下去带姑娘走!”
我见一人拉了玉瑶的马过来给我,正要起身上马,就听画未尖叫一声:“小姐低头!”
我条件反射的就弯腰低头,刚低下去,便听到头顶破空之声,一柄长剑应声扎在了马腹上,马血喷涌而出,一下子淋了我一身一脸,甜腥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怔之间,那人持剑劈来,直接将马肚子生生剖开,剑锋直面而来,我疾步后退,余光却瞥见斜后方又有一人持剑攻来,避无可避,只好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两面夹击。
那两人一攻不得,横剑再来。我被那剑花晃的眼花缭乱,被人使劲推了一把,就见两名侍卫迎了上去。
画未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甩到一匹马上,郑重道:“小姐自己保重,画未下辈子,还做您的奴婢!”
我心说这句话的意味可真是不好,正要从马背上翻下去,就见画未手起剑落,一下子扎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紧握着缰绳贴着马背,待缓过来,再回头时,已根本不见画未踪影。
立即勒住缰绳,茫茫然回首望去,四周全是隔壁,连蹄印都没有望见,更遑论辨别方向。我从马背上跳下来,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四肢发软,双腿剧烈的发抖,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竟是已经脱力。
我满手满身都是血迹,刺鼻的气味熏的我几欲作呕。那马匹的屁股上还在兀自流血,烦躁的踱来踱去。我拉不住它,一松手,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向前跑了。
一时间我已落入绝望之境,方圆几里无人,无马无粮,连方向都辨不清楚。然而坐在这里也只是等死,我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前开始迈步。
根本不用铜镜,我都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自出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被人逼到如此境地过。只想着往前走,再走一点,再走一点,再走……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马蹄声,疾奔向我这个方向。我惶然四顾,周围一片戈壁,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只能盼着来人是友非敌。
短短几瞬时间,煎熬的我几乎要急死。可天边出现那一行人身影的时候,我却一壁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老天爷,一壁转过身子撒腿就跑。
那行黑衣人想必折损不少,原本二三十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可饶是如此,要我的命却已经易如反掌了。
跑了还没几步,那几人已经近在身前。两人勒马挡住我的去路,两人横马在我身后,将我团团围住。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如此坎坷。如今方才知道,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对此居然已经熟门熟路了。
于是干脆一撩衣襟坐到地上,喘息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派来取我性命?报个家门,让姑奶奶我死个明白!”
其中一人打扮与旁人稍有不同,想必是头领,趋马上前了两步,冷笑道:“太皇太后果然名不虚传。如今这形势,也丝毫不慌不乱。怎的不跪地求饶?兴许我能留你一命。”
我跑的口干舌燥,指了他马上的水囊,道:“是水是酒?给我喝一口。我看你倒是功夫甚好,等下手起刀落,给我个痛快。下了地府,我不找你索命。”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只这首领依旧冷冷道:“就你这个样子,居然能当太皇太后,当真可笑。戈壁大漠,这酒水怎能给你?不过给你个痛快便了!”
说着“唰”的一声自鞘中拔出一柄长剑,冷笑一声:“你便到阴曹地府去享你太皇太后的金安万福吧!”然后举起长剑,向着我的脖子就砍过来。
我条件反射的一闭眼——
“噗”的一声,我只觉脸上一热,兜头被喷了一身不知是什么。接着噗通噗通的声音不绝于耳,再一睁眼,地上倒着四具黑衣尸体,方才那首领双眼圆睁,正倒在我面前。
我惊呆的抬头望去,先是被阳光一晃。
他只得一个剪影,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光。光影斑驳间,只见皇祈一身戎装端坐马上,手中长剑指地,兀自还滴着血。
恍惚之间,只觉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周身仿佛笼了一层黑色薄雾,透着浓浓的杀意,以及睥睨天下的嚣狂。
但只是一瞬,皇祈便翻身下马,直接半跪在我面前,皱眉道:“以安,你受伤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向身上望了望,茫然摇头:“不是我的血。”
说完抬起头来,与他定定的四目相对。方才我还差点被杀,如今却形势翻转,劫后余生。而将我救下来的人,居然是他。
茫茫大漠,千里无人。他居然在生死关头出现在我面前。
我怔怔的望着他,方才面对死亡都不曾有过一丝畏缩惊惶,现下却突然鼻子一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眼泪已经断线一样的流下来。
皇祈一改往日的精明深沉,居然也怔了一瞬,旋即一把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手臂箍住我的身子,几乎有点痛。但这痛让我觉得分外真实。我哭的一抽一抽的:“我,我怕你被人害……害死了,玉瑶说她发现细作,我……我怕你死了……皇……皇祈……”
皇祈将我再抱紧一些,声音沉沉:“慕容以安,你笨死了,你居然敢跑过来。”说着突然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
我被他打的吓了一跳,“嗷!”的一声捂着屁股放开他。
皇祈居然打我!
他居然打我屁股!
没想到皇祈居然一手扯住我,一边变本加厉,一下接一下的打上来,边打边骂:“你居然跑过来!你居然敢跑过来!”
我声声惨叫,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按着更加挣扎不了,索性破口大骂:“皇祈你这个白眼狼!我为了你赶了上千里路,千里迢迢跑来救你!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打我屁股!早知道就让你死了算了——死了算啊啊啊啊痛啊!”
听到最后一句,皇祈总算收了手,满脸铁青,怒气沉沉的把我望着。
我跌坐在地上仔细的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自认为真的绝对没有做错什么。
可一抬眼见到皇祈这般模样,我又实在不敢再继续骂。只好忍气吞声,咬着后牙槽问他:“你干嘛打我?”
皇祈直勾勾的盯着我,半晌,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多少人想让你死?上次那碗牵机毒,你还不长记性?这次居然还敢跑到塞外来。若碰到匈奴流寇,你当如何?若被生擒当做军妓,你还活不活?”
我心里打了个突,默了一默,道:“我也知道我跑来很冒险。可那日情形已容不得我不来。”顿了顿,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不成?”
没想到皇祈默了一瞬,突然笑起来。笑吟吟的将我望着,眼帘半掩,且诱且惑的说:“当日你不杀我,我便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