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舒十七,却发现他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王爷耳目众多,想必天下的事只要是王爷想知道的,便没有什么能逃过去。”
皇祈负手而立,眼里透着寒意:“舒公子不也是耳目众多,世间的事能瞒过你的应也不多。”
好。合着只有我耳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个傻子。
舒十七说:“王爷今日来,应当不只是来谈这些微末小事罢。”
皇祈乜他一眼,甩开我的手走过去坐下,喝了口茶:“本王听闻慕容大人的身体无恙,投毒的人也已抓出来。却不知为何没有惩处?”
我说:“她已经服毒自尽了,近身服侍的丫头太监也都已经发落了。还要如何惩处?”
皇祈冷哼一声:“给太皇太后投毒,一句自尽就算完了?何况幕后一定还有黑手,必须抓出来一并惩处,以儆效尤。她的氏族也不能轻易放过。你身边负责膳食验毒的丫鬟也要发落。此事决不能如此轻松带过。”
我皱皱眉。平日里也不见他这么关心我,而且如果我死了,开心的不照样还是他么?生这么大气。
不由道:“此事与她家人毫无关系,更何况她是后宫的人,与外界朝堂原本就该泾渭分明。幕后如有黑手,我也不想放过,但现在已经查不下去,说这些也没用。”
皇祈眯了眯眼,话却不是对我说:“舒公子对以安劳心费力,现下恐怕连觉也睡不安稳了罢。只可惜无忧楼的势力,在江湖上虽是泰山北斗,但到底无法深入宫闱,有心无力。”
舒十七脸色变了变:“但王爷在宫里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不如交给王爷来查,想必无人胆敢置喙。更不会再担心那边推出来一个傀儡犯人混淆视听。”
皇祈紧盯着舒十七片刻,突然一笑:“原来你已知道是谁。既然心知肚明,却把我推上去,是以为本王不敢?”
舒十七说:“岂敢质疑王爷。只是安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来为她提心吊胆的人必然不只我一个。朝堂动向皇位更迭,本不在我眼中。你我之间的……现下我也无暇理会。安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一心护她平安。还望王爷成全。”
我心想舒十七你疯了吧,皇祈不搞死我已经很仁慈了,你还让他成全?成全到阴曹地府去么?唉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结果皇祈闻言,只是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帘,然后偏着头看我。看了好半天,吐出来一个字:“好。”
……好?!我……!!!
舒十七笑了笑:“那我下去交代属下一些事。”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这种时候我不太敢跟皇祈单独呆着,立刻拉住他。结果他居然完全无视我可怜的眼神,说:“我有急事,去去就回。”
一时间,我和皇祈都没说话。我低着头分析刚才舒十七和皇祈的神语,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但究竟是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
皇祈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次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我茫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大风大浪我都能扛,我只是没办法看到我身边的人受伤。”
说完抬起头,难得的看到皇祈脸上露出很温和很温暖很……宠爱?的目光,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说:“交代?”
皇祈淡淡“嗯”了一声,没解释。
又是无声的坐了一阵,舒十七又回来了,见到皇祈,说:“我已给了足够的诚意,但望王爷不要食言。”
皇祈眼里深不见底,轻笑了一声:“我答应你这一次,却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你最好心里有数,莫以为你是真的能牵制住我。”
舒十七束手而笑:“王爷权势倾天,我等自然不敢小视。”
然而虽然舒十七不敢小视,皇祈却完全无视了他,只是对我说:“你要自己小心。”
他平时不这样。一下子弄得我云里雾里,看着他们两个不停的打哑谜,自己却完全摸不到头脑,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直到我回到房里仍然郁闷,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勾当。正好画未进来,跟我说:“老爷说少爷总在小姐这里住,终不合礼制,让今天下午把少爷送回将军府。老爷说会亲自派人来接,让小姐放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问她:“爹爹那边对朱敏的事如何说?”
画未说:“老爷说宫里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对后宫的掌控完全不及朝堂。老爷想要先清查青霄殿上下所有仆役,打算全部大换一次。但御膳房那边恐难插手。让小姐稍安勿躁,他们已在想办法。”
我叹口气,以前从没觉得这些下人也能构成如此大的威胁,是我们的疏忽。好在有惊无险,不然肯定抱憾终身。
画未继续说:“老爷说,让小姐留舒公子在身边。”
爹爹居然都开口让我留下舒十七,可十七是我师兄,现在给我当侍卫,就算是我的奴才。我说:“十七是无忧楼掌柜,又是我的师兄,让他留下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我身边现在有你和杨风,暂时可以应付。不然让爹爹再给我找几个懂功夫的送过来。”
画未觑一下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小姐,自您离开西京之后,舒公子……的事,您知道的不多。只要他在您身边,可以震慑住的力量绝不比你想象的少。”
“什么意思?”
画未说:“自您从西京回将军府入宫,舒无欢便绝迹江湖,再无人知晓下落。接着舒公子便接手了无忧楼。无忧楼牵制天南海北不知多少势力,所以舒公子刚接手时……着实困难。多方势力威逼,手下办事也不尽心。看笑话的不知几许。人人都说舒公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怎可能接掌无忧楼。可两年之后,今日再放眼天下,早已无人敢直面锋芒。舒公子的名号响当当,无人敢以后生小视。您……您不要总觉得他还是……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傻不拉几的毛头小子了……”
我完全被震惊了。无无无无无忧楼……不不不不不是个青青青楼吗?!
画未咬着后牙槽子说:“无忧楼是舒无欢一手创建,门面上是青楼,可内里盘根错节,与各个行业都有牵扯。昔年小姐还未出生时,匈奴犯境,皇朝派出去的三十万大军的军饷,有一半都是舒无欢拿出来的。南方好几个郡的票号都是舒无欢的,连西京的盐铁都是舒无欢垄断经营。小姐,舒无欢名声在外,她的传奇三日三夜也讲不完。只是你……你没听说过而已。”
我“轰”的一声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不是吧,舒无欢?
……一定是重名了。
我惊讶的问她:“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画未说:“舒无欢和舒十七的名字,谁都听说过。只不过舒无欢的事是不能拿出来在明面上讲的,因此江湖上都只是传言。军饷和盐铁的事情是老爷说的,老爷是听先帝说的。这些事都是老爷跟少爷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我捂着额头说:“不不不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舒十七……噗,怎么可能,他连我都打不过……我们,我们一起上街都没人能认出他来。如果他真的那么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我不信……”
可是话说出来,我觉得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
画未说:“舒无欢和舒十七,从未在世上露过面,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小姐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少爷,或者去问舒公子。”
我灌了好几口茶:“我……去看看哥哥。”
可是哥哥居然已经被接走了。
我看着空荡的床铺回不过神来。走进去,炭火的余温还在。前几日这里还是生死一线,现在再回来,心里还是后怕的很。
我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靠着发呆了很久,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有两个:
第一,不管舒十七和哥哥怎么说,下毒的事皇祈有很大的嫌疑,所以无论如何必须防备住他;
第二,御膳房既然比较难插手,那么青霄殿里的御厨房的人必须再次严格甄选一遍。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除了玄珠和画未,其他人也需要再次筛选。并且发誓:从今往后除非情非得已,不然就再也不吃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
第三,舒十七必须走。
我知道如果留下舒十七,也许能够帮我非常多。但是实话说,我一共活了十八年,他陪过我八年。他陪我的时间比我爹爹还多,他陪着我成长,陪着我学会一切。我病了他照顾我,师父神叨叨的时候他做饭给我,师父罚我抄书的时候他硬生生的学会了模仿我的字迹替我抄。
虽然他总是欺负我,但如果有人问我最亲近的人是谁,我会毫无疑问的说是他。
舒十七是我最最亲近的人。在我心里他的地位和我哥哥、我爹爹、玉瑶玄珠一样。即使现在履步维艰,我也绝不会利用他。
更何况他如果真如画未所说那么……厉害。那么树大招风,我实在也不愿意他再为了我,招惹上朝堂上和宫廷里的人。
江湖我不懂。但皇亲国戚……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
我要打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硬仗。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不是能活着,但还是那句话:大风大浪我都能扛,可我没办法看到我身边的人受伤。
尤其是——为我受伤。
想通了这些就觉得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于是开始思考究竟用什么借口把舒十七弄走。然而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一直到太阳下山,舒十七找上门来。
他两只手捏着我的脸颊往两边扯:“怎么了你,我听画未说你在这里发呆了整整一下午,连饭都没吃。”
我说:“你去哪了?”
舒十七淡淡道:“没去哪,有点累休息了一下。”
我们两个对视了很久,我很想问一句:你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出神入化神乎其神噼里啪啦舒十七么?可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问。好像心里面总是在抗拒他这个身份一样,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舒十七把话题挑明了:“我听画未说,她跟你讲了我和师父的事?”
我说:“啊,是。”
舒十七看了我一会儿,“噗嗤”笑出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特别不相干的话:“你知道师父现在在哪么?”
舒十七说:“我不知道。”
我颓废的靠回去,说:“哦。”
舒十七看着我,好像觉得特别好玩一样,使劲的扯我的脸弹我的鼻子揉我的耳朵捏我的嘴,折腾一溜够之后笑的特别开心:“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了?”
我被他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有啊。”
他这才不闹了,转身坐在我旁边。这贵妃榻比较宽,我躺着他半躺着,手臂在往我身后这么一搁,感觉就像他抱着我一样。
基本上我们从小就经常打闹,可亲密动作是没有的。但是好歹我们也是师兄妹,其实亲密一点也没什么。但但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皇祈一口一个“面首”的影响,我一下觉得特别的不自在,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退。
舒十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是怕你多想,二是觉得无忧楼树大招风,不想把你卷进去。我知道你现在想赶我走,但是安子,我……”
顿了好久,舒十七说:“我爱你,安子。所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