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在混乱中渐渐冷静。
她没有办法逃脱,没有办法反抗,最安全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要激怒沈慕成。可是沈慕成根本没有一点愤怒或是疯狂的神色,他言谈平和,举手投足镇定自若,唯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激荡着涟漪。
“我们见过?”顾悠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印象了。”
沈慕成多停留在一个地方,徐湛就会更容易找到他们,她必须竭尽全力拖延时间。
“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个学校呆过一年,怎么还没有想起来吗?”沈慕成的手擦过顾悠的鬓发,落在她的脸颊边。
顾悠偏头躲闪,“忘记了,我忘记的事几乎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
“可惜我们在逃亡路上,我不能开车进到学校里,就在你和我聊过天的长椅上帮你回忆。”沈慕成收回手落在方向盘上,笑容有一丝涩然。
顾悠根本不去费力回忆,沈慕成既然带她来这里那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走吧,”他忽然发动引擎,“等到了目的地我再告诉你。”
汽车行驶在风雪中,每到需要加油时,沈慕成都用微量的哥罗芳让顾悠麻痹,等十几分钟后她醒过来,车已经加满了油。
除了沈慕成她没法与任何人交流,更别提留下让徐湛追来的线索。
而她更担心的还是哥罗芳到底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到了第二天傍晚,她盯着车窗一言不发,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理清思路,沈慕成的目的大概就是拿她当要挟,最后逃离国境。如果这样,她配合下来就不会有事,他逃出去之后也不敢再回来兴风作浪。可真的是这么简单?沈慕成话里话外对徐湛的恨意不浅,他究竟是另有图谋,还是真的山穷水尽只求逃脱?
想到徐湛现在该有多焦急多痛苦,顾悠心底像被细密的子弹扫过,锐痛难当。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坚强。
“我查过资料,这点药量对你还有徐湛的孩子没有影响。”
顾悠思绪轮转如飞时正专注开车的沈慕成忽然开口。
“两个人质总好过一个。”顾悠淡淡说道。
沈慕成轻笑出声,“你把我想得太正人君子心胸宽广了,徐湛的孩子仍然在你肚子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想伤害你。”
他停顿,收起笑,目视前方眼中却仿佛没有聚焦,“可惜,这是多好的一个让徐湛生不如死的机会。”
……
“车在高速摄像上只出现了一段路,之后消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一个加油站附近的摄像头倒是拍下来这辆车,可走下来的人只有沈慕成……”
“从阳港到河古市,大概需要三天时间……”
一路上,徐湛得到的都是绝望的消息。
他一夜未睡,最后是于睿警告他不能太过疲劳驾驶换下他,徐湛才在车后睡了一觉。说是睡,但他一闭上眼,黑暗中就浮现起顾悠的模样。
她很害怕,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声音低软无助,与平日里的凶悍坚强天差地别。
徐湛总觉得车里还有她的气息,他躺在后座上,就好像之前海边时她赤果身体在他怀中喘|息,两个人紧紧连在一起,仿佛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凌晨,徐湛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今天学了个中国成语叫心急如焚,不知道现在形容你合不合适?”
迪特里希特有的戏谑声调在手机中传来。
“名单交到r国领事手上,你也会感觉到。”徐湛声音冷得出奇,甚至没有起伏。
“沈慕成会抓人弱点要挟人,我看你水平也不低,好好好,我找到点消息,说不定对你有用。”即便是被要挟,迪特里希还能语调轻松。
“说。”
“我通过边境那里查到,之前有可能携带危险品入境的两个中国人已经返回,有人看到他们上了到七和县的长途车。”
“他们身上有武器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迪特里希笑着说,“名单你打算怎么给我?”
“等我找到我妻子。”徐湛说道。
“那就祝你们早日团聚,还有那句中国话是怎么说的?哦,对,白头偕老,早生……”
没等迪特里希说完,徐湛就按掉了电话。
他手中的名单是无意所得,拜沈慕成所赐,武器过境这件事引得r国领事申诉,然而多年间sh公司的黑色产业链靠走私在边境收获着巨大利润,只有少数sh公司的董事参与非法牟利,这个名单是根据中国边防破获的案件整理推导出的证据,迪特里希的名字就在这上面。
徐湛最初是想将它交给国家,但顾悠临时出事,他必须通过r国的情报来了解沈慕成的目的。
“到七和县。”徐湛对正在开车的于睿说道,“告诉警察。”
“可靠吗?”于睿也听到刚刚电话的内容,“到了那我们怎么找沈慕成?”
“我们走国道,一定会先到,那两个人一定是和沈慕成约定好会和地点,只要控制他们就不难找到。”
于睿点了点头。
阳港的第一场雪已经停止,窗外留下一片耀眼的银白。
徐湛想到顾悠总在有点冷的晚上紧贴着他,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一样感到寒冷,却无可倚靠。
他紧紧闭上双眼。
……
最一开始,他们还在柏油路上前进,没多久车子就开始颠簸。已经发黑的积雪□□出一块块斑驳姜黄的土路,顾悠知道沈慕成为了躲避追捕正在花样百出的绕路。
终于,他们抵达一个极小的县城。
顾悠被哥罗芳麻痹后再次苏醒,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单脏兮兮的小床上,放眼望去这屋子与自己落魄时居住的地方差不多大小,从设施来看应该就是路边不入流的小旅馆。
“饭菜在桌子上,”沈慕成走到床边紧挨着她坐下,他似乎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头发仍然有点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淡淡沐浴露的清新,“饿了吧?”
顾悠也不客气,带着手铐的手也不耽误吃饭,她抓起筷子扒开盒饭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她才发觉,面前几个一次性餐盒里都是她平常爱吃的菜。
“这么多年我连这些细节都忘不掉,可你却连我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顾悠,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沈慕成看出她的讶异,笑着说道。
“你提醒我一下,”顾悠平静地抬眸看他,“我记不住人,但也许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们谈过几次话,吃过几次饭,仅此而已。”沈慕成说道。
顾悠忍不住腹诽,这样她怎么可能记住!但她又十分奇怪,之前从于睿口中得知沈慕成家事时,有一瞬间她似乎险些要想起什么。
而这件事她总觉得和沈慕成的仇恨有关。她想弄清真相,现在任何能帮她逃离魔掌回到徐湛身边的线索都成了救命稻草。
“你……是不是曾经和我说过你家里的事?”顾悠犹豫后开口问道。
一瞬间,沈慕成的眼中光芒闪现,却又倏然熄灭,“徐湛没有那么多话,是于睿告诉你的?”
旅店房间灯光昏暗,白炽灯发出吱呀的低吟,顾悠看着深不可测的沈慕成,塞在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
“这么多年,你除了嫁人之外什么也没变。”沈慕成抹去顾悠腮边的饭粒,“我刚刚退伍的时候,曾经去美国找过你,后来回国也关注过你爸爸的事,我在公安部的时候认识了林援,他觉得对不起你父亲所以希望能改判无期,顾悠,是我帮了林援帮了方铮,因为那是你的父亲,我那时身在北京,一心想调到地方回到阳港,就是为了找到你。”
顾悠不想听这些,她转头继续扒拉盒饭,饥肠辘辘让她身心俱疲。沈慕成总是顾左右言他,没有一句话是她想得到的有用信息。
“你还记得这个吗?”
沈慕成在她身后问道,顾悠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再移不开目光,躺在他手心的是一颗5.8mm普通弹,是九五式自动□□的标配子弹,唯一不同的是,子弹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两个字,加油。
这是方娴在去美国留学前送给她的东西。
这次她真的想起来了,这颗子弹她一直带在身上,一次设计课后不小心混到正规的子弹里,半夜她偷偷跑到靶场的器械室翻找,被一个路过的老师抓住,差点扭送到纪律处。
在军校被送到纪律处可不是写检查那么简单,顾悠还记得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哀求,表示真的不是要偷子弹为非作歹,最后老师放过了她……
她看着沈慕成,怎么都没办法将这张好看的皮相和记忆重叠,但她已经可以确定,联系于睿告诉她的消息,当初抓住她的老师一定是眼前这个人。
“你是……”她想到自己曾经和这个老师吃过几顿饭,当时室友问她是不是在和老师谈恋爱,顾悠从来没有过这方面心思,当然一言否决,可军校管理严格,有人故意将消息报给她的指导员,到最后她差点落下处分,可直到毕业时,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原因。
那时的她还太单纯,不知道是别人为了研究所的实习名额暗中陷害她,而那个老师后来调走,她也从没在意过。
顾悠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慕成已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当初我留下来,只是想再找到你时让它有不一样的意义,可是现在,我只想看到你的这颗子弹穿过徐湛身体时会是什么情景。”
他的唇刮过顾悠微微轻颤的耳垂,弯成好看的弧度,“他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