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半天才缓过来, 惊讶地问:“之前不是说会拿去拍卖吗?”
“是我把东西留了下来, 本来希望风平浪静后给你们两姐妹留给念想,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林援声音愈发低沉。
“我这就去取钥匙, ”顾悠停顿半晌,“林叔叔, 谢谢。”
她感谢的诚恳,毕竟事已至此。
林援没有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你要去哪?”看着于立扬打完电话的颜思宁刚好听见顾悠说这就去取。
“去我以前的家拿点东西。”顾悠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起去吧, ”颜思宁想了想,“顺路吃饭,回来后再送立扬回家。”
顾悠点点头。
于立扬一听是去自己从没去过的地方, 兴奋的马上就要走。
两个人带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上了颜思宁的甲壳虫, 顾悠见识过她的车技,还是决定自己来开。
顾悠以前的家是在市委的小区, 都是二层小洋房, 只是相对老旧,很多领导早就不住在这里,大多住着退休干部。方铮从军队退役后来到阳港就在政府的安排下入住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
虽然离开时的记忆太过痛苦,可能回去整理父亲的遗物也算是一件幸事。
顾悠开车很稳, 于立扬大概是学了一上午钢琴太累,枕着颜思宁的腿就睡着了,顾悠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眼神一直落在窗外的颜思宁, 想用语言打破沉默,却又不敢惊动她眼中的怃然。
挚爱之人的孩子叫着她姐姐,顾悠知道,她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伤怀。
“悠悠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从国外回来要进娱乐圈吗?”颜思宁忽然转过头,在后视镜中与顾悠对视。
顾悠愿意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默默点头。
“不如你先猜猜我念的是什么专业?”颜思宁眨了眨眼。
“不知道,”顾悠笑着说道,“既然你问我那就一定是我猜不出来的。”
“我的专业是土木工程学,没想到吧?”颜思宁笑起来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回来选了这条路?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专业?”顾悠问道。
颜思宁低头浅笑,落寞从微弯的嘴角流露,“不,我很喜欢。在国外八年,我一次都没回来,我爸爸不讲道理,明明是我自己的原因他却恨死于睿,所以也从不许家人告诉我他的任何消息。但这八年,我甚至没给徐大哥留过自己的号码,也就是想告别过去重新开始。很多事我回来才知道,可在我清楚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后,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顾悠似乎能够猜到结果。
“其实也不是抱有什么希望,只是觉得很想见见他,问问他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可是他却不肯见我,大概是怕耽误我吧,”颜思宁失笑摇头,像是在讽刺自己,“可我不怕被耽误,他越不肯见我我就越不想遂他心愿,最后我想了个很绝的办法,当时那么多家事务所要我去工作却都被我拒绝了,我联系上一个在做编剧的老同学,进了现在这家经纪公司,一进影视圈,我第一件事就是玩命接广告,我觉得这样就算他不想见,也不得不到处都见到我。”
偏执经常让人做出意想不到的选择,顾悠理解却仍然忍不住替颜思宁感到酸涩。
“你也知道我爸很厉害,他知道我进了娱乐圈后气得够呛,却舍不得让我吃亏,急忙调动能调动的全部关系给我保驾护航,那时候你不知道,网上到处都是骂我有后台没实力的帖子,连我出席活动都有人起哄,可我不在乎,粉丝也好名声也罢,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当明星,我真正想成为的,已经永远都没有希望了。”
她的手轻轻拂过于立扬的头发,孩子在熟睡中似乎很舒服,露出十分安逸的表情。
“可男人真是沉得住气的生物,他们冷静沉着,你却盼着无期改判死刑,不过我自己清楚自己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到最后我也彻底没了耐性,不见面就不见面,算了也好。可谁知道幸运第一次站在我这边竟然选在了这个时候,那天我去参加一个品牌旗舰店的开业活动,好多明星也都受到了邀请,明星多粉丝就多,主办方没有安排好,商业街区的露天场地又拥挤得不得了,几家明星的粉丝吵起嘴很快变成动手,秀台早就被粉丝围得严严实实,有些不理智的人拿水瓶和石子向台上乱砸,我的经纪人带着我往外挤,谁知道人太多把我们彻底挤散。粉丝混战,我嘛又不受人待见,不知谁家的粉丝发现我后喊了出来,几个小姑娘疯了似的一拥而上拽我的头发开始打我,那时候是真的害怕,以为自己就交待在这里了。”
颜思宁的目光再次落回窗外,这一次,顾悠清晰的看见,原本灰败的眼神中跳跃着星点光亮。
“结果这个时候,有人拉住我的手,我眼前一黑被衣服蒙住,腰上突然被人用力勒住就向前拖。我当时害怕极了,可一下子比恐惧更强的感觉几乎让我喘不过来气,盖在我身上衣服的味道那么熟悉,即使我八年没有感受到过也还是忘不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带我离开重重包围的危险回到车里,我只记得自己摘掉头上的衣服时隔八年再一次看到他时的感觉,一直到现在,那个感觉还是我最后的希望。”颜思宁仿佛只是讲了别人的故事般转过头,对着后视镜里顾悠充满悲悯的目光轻轻一笑,“很可笑吧?”
顾悠郑重地摇了摇头,于睿和颜思宁现在的顺其自然对于颜思宁而言是多么来之不易,“你比我勇敢。”她认真地说。
听到顾悠的话,颜思宁不由一愣,眼眶慢慢变红。
车内安静下来,顾悠心底却百转千回。她忽然想到徐湛在等待早已将他遗忘的自己时,是不是也和颜思宁有同样的感受。
……
白天的夜场会所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沉寂,好像喧嚣之后的死气沉沉总让人更觉得压抑。
徐湛在值班经理的指引下走上二楼,按照电话里的数字找到约定的房间。
他屈指敲门,没有任何回答声音门就被打开。
“你还是老样子,从不迟到。”沈慕成笑着让开门口,示意徐湛进屋。
“怎么约我在这里见面?你新官上任不怕人闲话?”徐湛看着他关上门,淡淡道。
“当然怕,可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沈慕成收起刚才的笑容,沉声道,“今天在这间屋子里我不是阳港的公安局长,而是你的战友。”
徐湛平静地看着他,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这里讲话可以随便,”沈慕成指了指封闭的窗户,“以前重案组征用过这间屋子当监视点,虽然后来案子破了没再用,但屏蔽手机和窃听信号的设备都在,你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徐湛不动声色,音调始终沉稳,“你电话里说有事,是什么事?”
沈慕成眼中透出一丝焦急,他看着徐湛低声道:“专案组查出了些东西,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顾悠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觉得很不正常,徐湛的手机即使在会议模式下也单独为她的来电开了声音,更何况徐湛严谨细致,手机总是及时充电,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
但还是出现了。
急促的喇叭声刺得人耳朵疼,红灯已变成绿色,顾悠只顾着电话,后面等待的车早已不耐烦。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市委小区,她本想告诉徐湛自己的去向,却没料到吃了电话的闭门羹。
顾悠收起电话踩下油门,一分钟后,小巧精致的甲壳虫停在一辆黑色奥迪的前面。
“林副省长让我带来的钥匙。”
来送钥匙的秘书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顾悠接过钥匙点头道谢后,他便坐上车离开。
虽然事隔两年,她依旧轻车熟路找到旧时居所,一幢不起眼的二层旧式洋房,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灰黄墙面,相比时下别墅寒酸又老旧。楼旁的小亭里有几个老人在下棋,忽然有人高叫了声“将!”惊得还在睡梦中的于立扬睁开了眼。
“一起上去吧,”颜思宁见顾悠复杂的眼神里带了浓重的哀伤,柔声说道,“需要拿走的我帮你打包。”
“还有我!”于立扬不知道两个人说的什么事,可一听到需要两个字,急忙出声。
顾悠心头温暖,笑着点头,三个人走到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阳光照进玄关,扫去暗沉和阴霾。
因为落满灰尘已经不再透明的塑料布罩在家俱上,于立扬咳嗽两声,顾悠和颜思宁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原本阴暗的房间一下子温暖起来,关上门,于立扬探险一样到处乱跑,而顾悠则慢慢走上二楼,走进方铮的房间。
一切都凝固在出事的那一晚,方铮的眼镜甚至还放在桌子上,白瓷杯里的茶水早已蒸发,只剩下深褐色的茶渍。
于立扬在一楼地板咚咚的跑步声隐约传来,顾悠转身回到二楼的客厅,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悠悠姐,你的房间在哪?”颜思宁看她沉浸的表情有些难过,走过去挎上她的胳膊,“我想看看。”
顾悠看着颜思宁舒展的笑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她再沉湎哀伤,过去的一切也不会折返,只有带着这些回忆向前才是最温暖的动力。她浅笑着对颜思宁说:“我的房间乱死了,就在……”
“左手边第二间。”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顾悠猛地战栗,每个毛孔都透出无法自制的寒意。
这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声音,真实的重现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于立扬正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堵住的嘴只能发出闷哼。
郑安河唇角扬起看着惊慌到极点的顾悠,慢慢把枪抵在于立扬的太阳穴上笑着说:“我没说错吧,顾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