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后, 顾悠只犹豫一瞬, 便做出决定。
那名逃兵惊慌之余蹬腿挪蹭,躲开顾悠的控制范围。
她没做反应,折刀手柄仿佛被黑暗的夜色浸润, 冰冷生硬硌在手心。正在她迟疑是否灭口时,那逃兵竟然抢先出手。
顾悠身体素质怎么都比不过一个成年男子, 但她接受过专业训练且身手敏捷,只一侧身便躲开男人凶狠的扑击。
本能驱使, 她侧身后箭步上前, 按住扑空后被惯性带倒的逃兵,指尖颤抖着,将折刀直插后颈。
咕嘟咕嘟, 水烧开的细微响声从男人喉间的窟窿涌出, 顾悠揪起头发迫使他脖颈向后弯曲,折刀利刃转瞬割在候前, 横着切开气管。
一竖一横, 标准的噤声击杀。
男人最后抽动两下四肢,慢慢僵硬。
看了眼尸体,顾悠用他身上的衣服擦干净手上和刀刃上的鲜血,挎上他遗落下的双肩军包,沉默离开。
……
清晨, 露珠凝结在顾悠的发梢,顺着脖颈低落,激起一片冰凉。
顾悠一个人生活得太久, 以至于她曾经觉得没有自己无法面对的困难,再痛苦的经历,生活都会在太阳升起时继续。
改变是从遇见徐湛开始。
她忽然慢慢发觉,很多事她自己也熬不过去,需要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候抱着她,熬过最黑暗的夜晚。
但是昨夜的漫长程度,相比当年父亲一夜之间锒铛入狱不分上下。
居高临下,营地的星点灯火透着安静,偶尔有醉汉哼着歌出现,她静静地潜伏,忍受独自面对的夜晚强加给她的痛苦。
这是她不得不自己面对的漫长。
因为她要等到的不是一个人的黎明。
一夜未睡,处在疲惫状态的身体被汽车发动的声音唤醒,顾悠立刻振作,从隐蔽处抬头,只看见七八辆敞篷军用吉普车正疾驰而去。
她的心倏然收紧。
徐湛坐在第三辆吉普车里,虽然形容落拓却依旧腰杆笔直,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猜出他绝不会慌乱失措。
此刻的徐湛,一定平静地坐在车里,等着最后尘埃落定时难以逆转的死亡。
他以为她会离开。
顾悠闭上眼,在石头后蜷缩起身,直到汽车声远去才挣扎着爬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就会想出这样的方法!
可她早已没有退路。
清晨的反对派营地安静宁谧,特别是大部分武装人员和奴工以及监督奴工的武装分子离开后。这正是顾悠一直等待的时机。她太紧张,手心一直出汗,顺着营地背后绕进去时,呼吸几乎都不能自已。
可她的动作却沉着老练,记忆中的经验似乎是被恐惧唤醒,她忽然意识到,对失去徐湛的恐惧才是她可以依仗的最强大力量。
逃兵所说的话顾悠几乎倒背如流,姆巴依尔将军妻子众多,却只有一个儿子,被视若掌上明珠。
这就是她的目标。
孩子身边一定会有保镖,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具体有多少,逃兵说的却是模棱两可。一般情况下营地绝对安全,所以平常的武装人员还有重型设备都在与政府军交火的前线营地,再加上钻石矿出事,顾悠觉得恐怕留下的人不会太多,她一个人完全可以解决。
根据逃兵透露的情报,她准确找到目标,一幢白色二层楼。
后院的嬉笑声让周围环境显得不那么单调,顾悠瞥了眼营地仅剩的一辆皮卡,再向后院张望,果然,里面一个大概八九岁的黑人小男孩正在操纵一辆遥控汽车。
他身后没有人。
顾悠几乎是马上做出反应冲入院子,男孩不等反应就已经被她用枪柄敲晕。
将男孩拖上车,顾悠汗流浃背。
或许是为了行动方便,钥匙一直插着,她拧动后,只听引擎声已起,便一脚油门,横冲出去。
风驰电掣,顾悠从没这样开过车。
沿着土路向之前车辙留下的痕迹,前方只有一个城市需要开车前往,她相信sh和反对派武装的会谈一定选择在那里,至少sh一定会坚持,再没有比政府控制的城市更让武装分子投鼠忌器。
油门一踩到底,仪表盘上的指针乱颤着指出时速,顾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眼前浮现的,都是徐湛的面孔。
等我。
她在心底对自己,也对那不真实的幻影许诺。
……
车队到达城市,徐湛被押下车,看到姆巴依尔脸色铁青,将手机狠狠掷了出去。
sh公司临时改变计划?
不,徐湛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身上的每块骨头都在擦擦作响,疼痛从细微之处蔓延。可他的站姿依旧像从前一样挺拔,远远看着暴跳如雷的姆巴依尔。
“一定是sh的人搞的鬼!”
他听见旁边的人对姆巴依尔说。
政府控制的城市,反对派武装不敢太过招摇。徐湛昨晚就知道自己被拿来要挟sh公司提供更物美价廉的合作条款。贪婪迷失神智,姆巴依尔只看眼前利益,利用sh希望杀死自己永绝后患的心理,要挟曾经的盟友,从这一步开始,原本脆弱的信任就开始坍塌。
他心中清楚,这是姆巴依尔最后的绝路。
也是他的。
一旦交易达成,他再没半点作用,将会作为飞机失事后的活口被从世界上抹杀。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这里,真正安全。
胸腔原本激烈跳动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他身体的一部分仿佛已经随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森林深处。很快,他也会消失,永远的。
双手垂在身前,腕上冰冷的手铐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响动。徐湛跟随姆巴依尔一行人来到一个废弃的单层小楼,因为战乱的缘故,四周街道鲜有人迹,道旁原本装点城市的草坪因为无人打理,已如野草般疯长蔓延。
进到屋内,sh公司的人似乎已等待的不耐烦,坐在椅子上的是他们的副总裁迪特里希,看到徐湛的狼狈,他显然愣了愣,随后露出舒展的笑容,“徐董事长,好久不见。”
浓郁的斯拉夫口音英语带了微微上扬的得意尾音,徐湛淡淡一笑,也不回答,从容地好像老友相见。
sh作为世界轻武器重要生产商之一,和北方集团有诸多竞争关系,两个人曾多次在社交场合与商业会谈上见面,甚至徐湛曾在自己集团内,发现sh派遣的商业间谍。
姆巴依尔见两人的神态后猛地一拍桌,“sh有什么条件?”
迪特里希微一挑眉,英俊深邃的脸上写满狐疑,目光从徐湛身上掠过,落到姆巴依尔眼底,“找我来谈条件的不是将军阁下吗?”
姆巴依尔愤怒地近乎冷酷,胸腔剧烈起伏,“sh最大的海外订单都在非洲,难道总裁是想让我和老朋友们常常联系?”
近乎威胁的话完全没在迪特里希身上奏效,他绅士般站起身,银灰色西服异常笔挺,身上还散发着须后水的淡薄味道。
“是误会,”平静中带了一丝凌厉,他干脆说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儿子哈维克,”姆巴依尔说,“他不见了。”
迪特里希回答迅速且斩钉截铁,“不是我们。”
“是我。”
这清脆有力的声音让一直旁观的徐湛几乎难以站稳!
几个守在门外的反对派士兵和sh公司的特雇人员一一退进室内。
男孩的哭泣声率先传入,锋利折刀已抵入他脖颈,在黑珍珠般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亮红色血痕。
徐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爱的女人,仿佛刚刚从地狱中爬出,衣衫褴褛,布满褐红色干涸血迹,一头乌发早已凌乱,她薄唇紧抿,黑瞳里杀意汹涌,一字一顿都狠狠敲在他失而复得的心头。
“放了我男人。”
顾悠一手以刀挟持人质,一手握枪,笔直地指向前方。
她不敢看徐湛,一眼都不敢,生怕因此浑身颤抖,耽误自己千辛万苦创造的机会。
而机会只有一次。
迪特里希爆发出一阵笑声,“看来我们的间谍情报有误,他竟然说徐董事长的婚姻不幸福,如果这都算不幸福,全世界的男人还有什么指望?”
间谍?
顾悠恍然大悟,原来徐敏曾经的男友荣天祺就是sh公司的间谍。
那么多枪指着她,却没人敢真的抢先开火,特别是反对派武装的人,都惊慌失措看着已气急败坏的姆巴依尔,等待指示。
可姆巴依尔紧抿双唇,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儿子,半晌都没有开口。
顾悠没想到这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会权衡利弊!她心中厌恶至极,也急切难当,留给两个人的逃跑时间有限,她不能再耗下去!
狠辣让顾悠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拿刀的手臂微抬,锋刃抵上男孩的脸颊,用力。
凄厉哀嚎响彻小屋。
“住手!都把枪放下!”姆巴依尔疯狂大喊。
刀刃再次回到男孩喉管前压好,鲜血顺着脸颊滴到顾悠手上,红与黑,映衬着白嫩皮肤,连刚刚谈笑风生的迪特里希都屏住呼吸,被刚刚残忍的和此刻血腥的一幕震慑。
而徐湛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
那个曾经一个月每日以泪洗面的女孩,那个和他夜夜缠绵却仍然羞涩的妻子,那个三年前无比清晰动人的影像,那个笑起来眼角总是弯弯的,长睫也随之翩跹的动人顾悠,此刻为了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目光中,除了惊艳只有沉沦。
如果她是魔鬼,那他就愿意随她共赴地狱,万劫不复刀山火海,再不分离。
反对派武装的人听从命令,纷纷将枪收回身侧。
而sh公司的人没有得到迪特里希的命令,依旧摆好瞄准的姿势。
顾悠将目光落在迪特里希身上,等着姆巴依尔向他施压。
这时,迪特里希竟主动摆了摆手,sh特雇人员慢慢落枪。
忽然,徐湛看见迪特里希的手已悄然至于身侧,这是他要拔枪的动作。
“趴下!”徐湛用中文对顾悠喊道,同时飞扑向枪已在手的迪特里希。
各方手下们如梦方醒,房间内顿时充斥满激烈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