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态度不冷不热,不过比起前两日看着白庭玉的百般不顺眼,无疑已是好上太多。
不过周继戎那是最护短不过的主,前两天因为自己毕竟心里也有鬼,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看着小白遭了冷眼也只有在心里憋气的份。这会儿他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开来,心态上就有点作天作地的蠢蠢欲动,见杜总管这般态度,他眉头就微微一跳,不等两人再打交道,抢先一步就道:“这就是家宴而已,大家都是自家人,也用不着这般客气来客气去,做样子也没人看。来来来,杜伯你过来坐,坐坐坐!”
杜总管心神不宁,也没心思细想他话里都是一家人是个什么意思。他心力交瘁,这会无心与周继戎起什么争执。闻言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点头敷衍着道:“多谢小侯爷。”倒是没有过多推辞,又借着这机会,不动声色地抬眼把周继戎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周继戎这天换了身精神妥帖的新衣裳,脸皮似乎也在水里仔细搓洗过,看着比起平日来更要白净晶莹些,头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乱。
他昨夜大约是睡了一宿好觉,此时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心情很好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气洋洋。他本来就容貌精致出色,这样有心一拾掇自己,精神抖擞地坐在那儿,还真出了点翩翩佳公子的气质,难得并没有显露丝毫千娇百媚的潜质。
杜总管今早一个睡沉了没看住,放任他早早起床出了门。心知他十有八九是去找了白庭玉。周小王爷除了爱财,在别的衣食住行等琐事上一贯不大讲究,若是没什么特别的需要头脸的大场面,他也懒得收拾自己。想来现在这付衣冠楚楚的人模狗样,也是那位帮着给整治出来的。
杜总管到现在仍觉得白庭玉长相平平,与周继戎站在一处实在不太般配。不过除开这个原因至少在他把周继戎拾掇得人模狗样这一点上,杜总管倒是稍稍看他顺眼了一些。
看来他脾气还好,能把周小王爷哄得顺毛也得有些本事,数代都是謇州将领的出身,忠诚自不成问题,只可惜是不是个女的……
他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连自己怎么落座的都不知道,也没大听清周继戎又接着说了句什么。等回过神来,就听得周继戎吩咐道:“……小白,给杜伯上茶!杜伯与我父亲有着出生入死的交情,是你我的长辈……这会没有外人,你也随着我叫一声杜伯吧!”
那边白庭玉已经手脚利索地倒好了两杯茶水,这时双手举了一杯,恭恭敬敬地递到杜总管面前,顺从地道:“杜伯,请用茶。”完了之后略微一顿,朝着杜总管微微笑了笑,温言又道:“小王爷一时兴起,在下斗胆冒犯一回,还请杜总管见谅些。”
杜总管除了第一天来时和他打了个照面,此后一直没和白庭玉打过交道,只是因为他和周继戎有染的事情,先入为主地就对他有深恶痛疾的陈见,觉得这人就该是个欺君妄上居心叵测的邪佞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事实上白庭玉性情温和心思细腻,只除了在周继戎这一点上情难自禁失了分寸之外,别有为人处事样样妥帖周到,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周继戎自己一个独一无二的奇葩,手底下物以类聚地收罗起一干同样鸡鸣狗盗百花齐放的能人,但若要论起称的上是最为温谦君子的,除了白庭玉也挑不出别的几个像样的了。
杜总管见他眼神清澈明亮,笑容从容坦然,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并没表露出他现在这个尴尬身份所该有的畏缩不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杜总管迟疑了片刻,到底不好一直晾着他,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在杜总管看有来这不过是暂时不一与其计较的意思,就连握手言和都算不上。
然后他刚把杯子放下,一旁周继戎已经把另一个杯子端起来,也要往杜总管手里边塞:来来,杜伯喝茶!
杜总管只见过敬酒的,没见过这样一个接一个敬茶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并不再接,警惕地看了看周继戎,疑惑道:“小侯爷,你这玩的是个什么花样“”
周继戎道:“你喝就是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快喝快喝!”
他这般说杜总管心里越发起疑,大有不说清楚就连饭也不吃的架势。
周继戎撇了撇嘴道:“老子的爹娘都死得早,那些面都没见过的皇叔皇伯和老子又不熟,我除了哥哥和舅舅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们又都离得远……”前面这些话都正正经经的还算像样,他说到这里却是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在杜总管看来十分不怀好意地嘻嘻嘻笑了起来:“……咳,那个,小白也算是进了老子的家门啦,正七情我和哥哥都把你当成自家长辈,就请你喝个茶,算是全了那什么礼数……”
杜总管连猜带蒙大概弄懂了他的意思,一时手足无措,讷讷道:“这,这么行……”
“怎么就不行了?老子一回寒州就去给老子的爹娘上过坟了,也带小白去给他们看过,也没听见他们说不答应,这事就算是成了。现在你都喝了小白的茶了,凭什么不喝老子的!老子又没有在里头下毒,你喝一口难道就能死么!”周继戎不以为然道,他慢吞吞地向杜总管投去一个十分讨打的眼神,其中的意思十分的清楚明白,当你是长辈尊重你才给你敬茶,反正两人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管你爱喝不喝也不会有所改变。
杜总管想想这一点还当真还无从反驳,只是无奈道:“……可敬茶也不是这样敬的?……”
经过昨夜一番害得他噩梦连连的长谈,杜总管大约也明白了周继戎拿白庭玉当媳妇儿对待的态度,而且白庭玉居然也心甘情愿地默认这个身份也就罢了。可是这新妇敬茶,一般都是敬给婆婆的吧,把他当长辈也就罢了,这……
“不是这样敬?那要怎么的?”周继戎在一旁不依不饶道:“……要么,咱们重新来一次?”
看他那样子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杜总管只觉得心力交瘁,这要是不知道周继戎狗肚子里那点变变绕绕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把茶喝了也就喝了,这会儿知道了周继戎的打算,哪里还以陪着他发疯,就算真知道规矩流程也不能告诉他。
犹豫挣扎了半晌,杜总管一声长叹,勉为其难地道:“算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就这么着吧……”他迫不得已地将周继戎手中的杯子接了过来,心里默念着这不是敬茶这不是敬茶,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周继戎这回才当真高兴了起来。
他这人的性情从极为护短有仇必报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有些极端,真正愿意对谁好起来,那是处处维护,见不得对方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欺负的,偏偏白庭玉自从同他牵扯上之后就一直厄远连连,而周继戎却束手束脚庇护不得,谁让造成这种种同形的幕后黑手是他那亲哥,早就憋屈得不行。
而他更知道生米做成熟饭这一点对两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外。就算自己把白旋塞玉当成媳妇儿,这也只是他自己认定的。而事实上他唯一给不了对方的就是名份,白庭玉永远都没办法名正言顺。白庭玉并非女子,并不会在乎这种所谓的身份称谓。但周继戎没办法一点儿也不介意,虽然他也认为名份这玩意儿不能吃双不能喝的,其实没什么屁用,但白庭玉不稀罕和他没办法为对方正名却不是一回事。
因此他自从决定选择了和白庭玉成双成对之后,回寒州第一件事就先去扫墓,纵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便至少在他自己心里能把这当做某种仪式和宣告,他执意要把杜总管拖来喝他两人的敬茶也是出于同样的补偿心理。他在谈情说爱上没多少经验,就用这样显得有些稚拙的方法表示,就算别的人甚至是他的兄长也在反对否认他们两人,但在他这里,是真把两人在一起当作了成亲安家一般的大事的。
他这番举动看起来好似胡闹儿戏,但白庭玉依然隐约领会到他其中的一番心意,虽然也曾好言相劝,俏但见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吩咐了。
杜总管施茶杯,就见周小王爷翻书似的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热情地招呼着道:“来来来,小白你也坐,吃饭吃饭!你以后就把杜伯当成自家人,不用拘束!”
白庭玉连句推辞都没有,当真就在他旁边坐下,看上去很是自然随意的样子,对上了杜总管的目光,也就温和而友好地微微笑了笑。
杜总管蜕自惊诧于仓皇镇定自若,一面忍受着周小王爷的叽叽呱呱。
周继戎实在有点儿兴奋,便是吃饭也堵不上他的嘴,一直东扯西拉,不时又要问这问那。白庭玉话倒是不多,不过偶尔接上一两句,都是在周继戎扯在得过的地方,又能兼顾到杜总管,让场面一直和乐融融,并不显得冷场。
不管杜总管怎么想,茶喝过这顿饭吃罢,周继戎便只当算是让白庭玉新媳妇见过公婆了。也不再让他处处回避,又嫌方真那榆木脑袋用来做管家实在是跟自己有仇,当下又让白庭玉把这些杂事接手过去。
让白庭玉接手杂务之后周继戎的第一个吩咐,就是让白庭玉给杜总管布置个院子挪个地方,总守在他卧室外间算怎么回事儿?
他十分明目张胆地让杜总管搬出去,理由十分直白粗欲淫者见淫——老子这也算是有媳妇的人了,居然你都知道了老子也就不瞒着,老子要跟媳妇儿睡,天经地义!谁都拦不住!你都一般年纪的人了,还守在外头听墙角好意思么?
要么你搬,要么老子搬!反正他这院子虽然住了许多年,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他每晚入夜了翻墙去白旋塞玉的院子里睡,比起天天按部就班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杜总管给气得又是一番捶胸顿足,不过最后到底败在了周小王爷的臭不要脸之下。气咻咻地搬去了隔壁小院里。毕竟担心周小王爷由着性子胡闹得没边了,没敢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