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目瞪口呆,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阴月月此时的表情,至于心境,就像是已经和丈夫分居的妻子带了情人回家,却被回来拿几件衣服的丈夫撞见一般——尴尬,特别的尴尬,而且心虚。
阴月月从没这么心虚过,虽然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没什么,这纯属误会,她不需要负责,但事到临头,她除了心虚还是心虚,除此之外还觉得羞愧,觉得对不起每一个人。
如果丰铭露出不悦,阴月月可能会好受很多,但他却在笑,甚至还笑道:“咱俩可好久没见了,这次真是太巧了。”
丰铭的话不可谓不讽刺,阴月月忽而觉得刺耳,忽而反思自己多心。
阴月月没说话,喉咙仿佛被丰铭捏住了,全身的弦都绷紧了,目不转睛的看着丰铭的每一个动作。
这时,程欣荣拉住阴月月,提醒了一句:“东西收拾好了吗,好了就回家。”
阴月月点点头,刚要开口提用不用把她用过的睡衣拿回去洗洗时就顿住了,眼珠子一转,往在场的人身上一溜,还是没说出口。
程欣荣和阴月月分别和单町说了“谢谢”,又和小张、丰铭一起出了门,走到电梯口静等,谁也没说话,连排列的方式都有些耐人寻味。
阴月月刻意站到最右边,丰铭站在按钮边上,两人中间隔着程欣荣和小张。
阴月月死死盯着电梯门上方显示的数字,时间仿佛过去了一年,7、8、9……终于来到了12,“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丰铭一手撑着门说道:“阿姨,您先请。”
程欣荣笑笑,走了进去,然后瞪着对面的阴月月,令后者先是惊醒,遂忙不迭的跟了进去,靠着电梯内最左边的角落站着,双手环胸,低着头。
丰铭和小张也走了进去,按下关门键,电梯门上的数字又开始滚动。
忽然,灯一闪一闪的闪十几下,并发出了“嘶嘶”的声音,然后灭了,紧挨着阴月月的程欣荣一紧张就说道:“不会坏了吧!真够倒霉的!”
阴月月下意识小声回道:“电梯应该没坏,就是灯坏了。”
“坏了怎么不修啊?”
“春节期间,除了紧急的事故,这种小事基本没人管。”
程欣荣顿了一下,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阴月月也顿了一下,还是答道:“来的时候也坏了一次。”
话音方落,电梯门便开了,透进来刺眼的光线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四人都下意识的眯着眼,紧接着,灯又亮了。
走出了电梯,四人又一起来到一辆警车前。
阴月月停住脚步,拉了拉程欣荣,小声问:“怎么是警车啊?”
“废话,你走失了家里多着急啊,要不是小张帮忙能这么快找到你吗!”
阴月月没言语,跟着上了车,和程欣荣一起坐在后座,从右侧的后照镜里瞄见丰铭的眼神,立刻闪躲开并看向窗外。
丰铭忽然开了口:“月月,回去好好休息。”
阴月月“嗯”了一声,反被程欣荣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程欣荣说:“这两天也把丰铭忙坏了,你还不谢谢人家!”
“哦。谢谢。”
“不客气。”
接着,便是程欣荣和丰铭以来以往的寒暄,透着没完没了的客气,再接着,轮到了程欣荣感谢小张,依旧是客套话和感谢词。
阴月月则将沉默进行到家,因为她知道家里也有个战场正等着她冲锋陷阵。
果然,阴月月的预感都成为了现实。
程欣荣进了家门,先嘱咐阴月月洗手换衣服,又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看着她把药吃了,蓄满了一个暖水袋递过去,这才双双坐定大眼瞪小眼。
“你和那个丰铭,分手了?”
“没有。”
“那个单老师,有点眼熟,送你去学校的时候见过?”
“他以前也住这个小区。”
程欣荣一愣,进而想起了某些片段:“哦……就是以前那个老和丰铭一起的男孩儿?”
“嗯。”
“那你们……”程欣荣露出很苦恼的神色,叹了口气,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那你到底是跟丰铭,还是跟这个单老师?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师生恋可是大忌!”
“妈!您又说到哪儿去了!什么师生恋,我和单町清白如水!”
“清白?那你干嘛跑人家去住?你怎么不找你们学校的女同学?”
“我找了,都没空!”
“你!那你就跑单身男人家里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还在上学!”
“妈!”阴月月先是崩溃的尖叫,接着提高嗓音道:“您这是什么逻辑!我还不知道我在上学么?我都告诉您了我和他没任何关系,就是当时没办法了才去的!”
“没办法,没办法……”程欣荣念叨着:“没办法你就不会回家?你这出大戏都演的人尽皆知了,你还真够能折腾的!你瞧你这人丢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丢人,我给你们丢大人了行了吧!可我哪知道您居然能捅到警局里去啊!”
说到这,阴月月想到了问题所在,接着问:“您还没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程欣荣说,那天报摊老板见阴月月上了一辆马自达,第二天见到程欣荣经过提起这事,程欣荣一听是个男人,立刻着慌,回到小区四处找丰铭的车,越找心里越没底。程欣荣不懂看车,将丰铭的车牌画了下来回家问阴为国,也是马自达。
二话不说,程欣荣打了从阴月月手机里抄来的丰铭的电话,哪知人也不在丰铭那儿。
这回,程欣荣是真的慌了,手忙脚乱的只好直奔邻居小张家求救。
小张是一名民警,平时对邻居也挺热心,程欣荣三条两头往这家送吃的,就为了照顾好邻里关系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在这关键时刻,小张也算是派上了关键用场。
小张先是问了问程欣荣提供的关键人物丰铭,确定丰铭没有撒谎,这时又问以丰铭对阴月月的了解可曾想到其它关键人物?
丰铭一听说对方也是开马自达的,遂联想到了单町,一个电话过去委婉的询问。
此时,阴月月失踪的谜底才算被解开。
三人来到了单町家,听单町简单说了说情况,三人基本确定阴月月平安无事,趁着丰铭借厕所的功夫,程欣荣也走进了卧室揪起了阴月月……
听完了来龙去脉,阴月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心里暗叹这真是过年走背字,怪不了组织,怪不了旁人,只能怪自己吃饱了撑的跑去单町家自找没趣,别说丰铭,连自己的妈都对她的私生活产生了质疑。
思及此,阴月月郑重其事的解释道:“妈,我向您保证,我和单町丁点男女关系都没有。当时我实在是无处可去了,丰铭又关机,没办法了我才问了问单町。以前在加拿大的时候,他也时常帮我,我们之间的革命情谊真的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且也算知根知底,绝不会走上歪路。再说,单町他也有女朋友,不,严格说起来那就是未婚妻,他未婚妻还是我同学的姐姐,你看,这么多关系摆在这里,人家出于道义能不伸出援手吗?”
程欣荣半信半疑的把这番话反复消化了几遍,指出一点:“那我问你,你对那个单町一点想法都没有?”
“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
“那他呢,他对你也能没想法?”
在程欣荣的人生经验里,男人会无条件的帮助一个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出于情感因素,这种概率尤其高发于年轻人群体。
“那您得问他!”说完一想,又觉得不妥,阴月月补充道:“我说您干嘛老往那些邪恶的地方想啊!”
“这不是你妈爱往邪恶的地方想,是现在社会上好多事说不清楚,你妈我不是担心你么,就怕你走错一步!”
阴月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又把实现调转回来,无奈道:“您担心我?我小时候学习吊车尾没人可请教是丰铭给我补习的,老师叫我罚站也是丰铭帮我出主意摆平的。后来去了加拿大,我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学校里的同学只会想怎么算计人,根本没有知心的!当时也是丰铭、单町时常帮我,没有他们,我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呢!您总说叫我没事给家里来电话,可问题是一个电话能解决问题么?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您跟我爸在忙工作,我除了找朋友帮忙就只有自己扛过去!您还说怕我走错?我长了这么大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要是真有心走错,早走错了!那时候您不管我,现在等我长大了再来过问?可能么?”
程欣荣傻住了,这是她头一次听阴月月挖心掏肺的表示见解,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犹如千斤重的压在肩膀,造成了一种无形的愧疚感。
这时,不知何时走进屋的阴为国却说道:“跟你妈道歉!”
阴月月一愣,站起身,瞪着阴为国。
对于父亲,她是惧怕并敬畏的,但在个人立场上,她认为不能低头。
“我叫你跟你妈道歉!”阴为国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阴月月吼道:“我没错!你们没管过我,又有什么权利叫我道歉!”
说罢,她快速跑过阴为国身边,听他在后面骂道“你反了你”,一路奔进了卧室并锁上了门,扑在床上将脸埋进被窝里,扭曲了表情无声的哭,为了怕门外的人听到,她紧紧咬住床单,对门外的敲门声和怒骂声充耳不闻,双手死死揪住能揪住的任何东西,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屈服于恐惧跑去开门。
手机响了,来电人是丰铭。
阴月月接起了没说话,只是听着丰铭在那边的声音。
丰铭很快察觉了不对,问道:“你在哭?”
阴月月“嗯”了一声,又听丰铭问道:“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这才发现嗓子很沙哑,清了清又道:“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打给你,你关机了,我又打给每一个想得到的朋友,她们都没空,实在没办法我才找的单町……”
“我知道,我了解。我没怪你的意思。这个时候让你找不到我,是我的错。你能第一个想到我,我也很高兴……你还在生病,赶紧睡一觉,别管别的事,先把身体养好。”
丰铭连着说了许多体己的话,终于把阴月月劝上了床,带着种种不安进入了梦乡。
梦里出现了好几张面孔,父母、丰铭、单町、池婕,所有人都化身为牛蛇马面朝她走来,一个个龇牙咧嘴、虎视眈眈,阴月月站在中间不敢将手放进任何一个人的手里,害怕的蹲在地上大哭……
然后,地上又突然出现了一条路,不知道通向哪里,阴月月没有半分犹豫的飞奔过去,就像每次遇事撒丫子就跑的姿态一样,先跑了再说。
可以说,当事情发生后,解释的再多也只是粉饰太平,细微的裂痕已经悄然产生。
在阴月月一行人走后,单町也出了门,他漫无目的的开车四处闲逛,心里很不太平,但究其原因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有一个字可形容:闷。
回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门房的警卫见了立刻拿出一个包裹让他签收,并说道:“包裹是春节前到的,但当时人来人往太乱了,不知道放在哪里,今天找到了,真是不好意思……哦还有,常和您一起回来的池小姐四点钟就来了。”
接过包裹,单町点点头,晃晃悠悠的走进电梯来到12楼,出了电梯又走过拐角,正见到一个黑色的大型塑胶袋立在门口,袋子口露出一块布料,上面的条纹很是眼熟。
拆开一看,赫然是前两天阴月月穿过的那套睡衣。
这时,池婕正巧打开门,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盆,塑料盆里装着一些日用品。
两人照面,相继一愣,
“你在干什么?”
“哦,收拾收拾,把没用的东西拿去扔了,再给你买新的。”
单町扫了冷着脸的池婕一眼,将门推得大开,说道:“先把东西放下,进去再说。”
池婕“咚”的一声撂下塑料盆,率先进了屋,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环胸看向窗外,很显然,她已经准备好了谈判的姿态,这是桀骜不驯的表象。
“好好的东西干嘛要扔?”
单町从保温壶里道出两杯水,递给池婕一杯,自己有返回厨房蓄满了水壶继续烧。
再度走回客厅后,单町坐到了池婕身边,对已经将视线转回来的池婕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池婕表面很冷静,她扬扬眉,叙述道:“楼下的门房和我说了,这两天有个病重女孩儿住在你这儿,听说来的那天还在电梯里晕倒了?于是,我就上来收拾收拾,闻到了一屋子的感冒冲剂的味道,还有那些睡衣啊、床单啊全都是汗味儿……现在流感这么严重,万一传染你了怎么办?洗是洗不干净了,不如全都扔了换新的。”
单町站起身走到酒柜旁拿起烟盒,点了根烟,背对着池婕吸了一口,这才转过身面对面说道:“来的人是月月。”
“我知道!”池婕抢白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单町没接茬,主要是这话反问的太高明。
池婕继续道:“也不知道该说这女孩儿心胸狭窄呢,还是要说她鬼点子多呢?那天我送她回家的时候才警告过她,想不到连一天都没过,她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扮猪吃老虎,反击的可够快的啊!开始还真是小看她了!”
“警告?你警告她什么?”
“呵,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池婕耸耸肩,轻慢道:“我告诉她希望她一切顺利,因为只要她顺利就不会来烦你,那么你和我也会顺利的。不过……我现在却认为会发生这两天的事,没准就是我那句话的引起的!也许,要不是我多嘴说那句话,她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
池婕的刻薄就好像锐利的紫外线,毫不留情的刺向曝光在表面的细菌,令人无所循行。
单町按灭了烟,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来:“池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月月没你说的那种心思,她是真的病了。而且我也说过了,我和她只是兄妹的……”
“哈!”池婕再度抢白道:“听过狼狈为奸的,还真没听过孤男寡女能没事儿的!我说单町,你打算当我是小女孩儿一样哄吗?现在你告诉我你们清白,万一将来真出事了,你要怎么说?”
“池婕,如果你再胡搅蛮缠,这个问题就没必要谈了。”
“对!我也觉得没必要谈了!”池婕很快道。
得了单町的话,池婕忽而凉透了心,骄傲和自负令她做不来低声下气的事。
她站起身,仰着下巴,说道:“身为你的女朋友连问清个始末都要被冠上‘胡搅蛮缠’,看来你、我之间的问题真是不小!我不管这些是因为外人的介入还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我今天都把丑话撂下——‘单町,如果你觉得咱们现在的关系对你只有负担,请你直说,不要耽误别人的同时也耽误了你自己!’我等你消息。”
说完,池婕拿起手提包,高姿态的越过单町。
在走向门口的时候,池婕的步子并不大,每一步却很有力,或者说沉重。
她在等,等一个该表态的男人说些中听的挽留话,但可惜,直到她将手搭在门把上的那一刹那,单町也没有说话。
面对着门板,池婕的表情扭曲着,不难看出她在忍耐,太阳穴和手关节上的青筋露了出来,但她毅然按下门把,扭开了门。
“池婕!”
门被打开到一半,单町也开了口。
这一声后,门和门前的人都没有动静,池婕依旧背对着他站着,但表情已经释怀,嘴角露出松气的浅笑。
单町,一步步靠近池婕,一手搭在门板上,推上了门。
看着池婕的手从门把上离开,单町也将池婕转过身面对自己。
他看着她,她低着头。
接着,他将人搂进怀里,将气息埋在她的发丝里,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仅仅一句话,池婕便红了眼眶。
——大多时候,争吵过后只需一句“对不起”,所有仇怨都可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