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月月站起身,拉了拉大衣,把露出来的睡衣全部裹进去,尽管她已经满面通红,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无所适从,但反击这种东西,就是有困难才要上。
“报告老师,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女朋友!”阴月月高声道。
身边的于一一很快拉了她衣角一下,小声说:“不是问你单老师有没有女朋友,是问你怎么求女朋友原谅。”
阴月月低头回望了一眼,又看向讲台前模模糊糊的身影,眯着眼说:“如果要对女朋友表示忠诚,可以送颗石榴石表达,但要表示忠贞不二,送钻石都没用,最主要的是行动。单老师,您还是看看麦兜的故事吧。”
单町愣住了,全班女生也相继愣住,于一一小声问着刚坐下的阴月月为何提到麦兜,阴月月也小声念叨着:“爱情就像便便,来了挡也挡不住,水一冲就再也回不来了,每一次都一样又不大一样,有时候努力了很久却只是个屁……”
于一一轻轻鼓掌:“太牛了,这是哪位名人说的?”
“麦、兜。”
下了课,单町又发来一条短信:“晚上一起吃饭?校外吃。”
阴月月不假思索的回复道:“晚上我约了同学们喝酒,宿舍喝。”
单町没回复,阴月月主意一定就拉着于一一在小卖部卖了两打啤酒,一打青岛的,一打燕京的。
两人兴高采烈的往宿舍走,并给除了赵昭和刘芸以外的所有舍友发了邀请短信:“庆祝原因:于一一大姨妈来访;庆祝方式:酒精麻醉;庆祝时间和地点:晚饭后,宿舍门口铺张报纸,席地而坐,挡住别人的路,喝光自己的酒。”
于一一是最典型的荷尔蒙失调案例,脾气不大好,肝火时而茂盛,瞬间点燃的同时燃烧自己并毁灭对方,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四个月一次的“大姨妈”。
为此,阴月月时常规劝:“去看看中医吧,现在不条理,难道等结婚后想要孩子了再着急么?”
听了这话,于一一去看了中医,整日喝中药,但依然毫无起色,甚至连“一周一次”的便秘情况也没能好转。
阴月月总结道:“你这是顽固性绝经加便秘啊!”
于一一也随口甩了句风凉话:“看着你们每天早上抢厕所,我只感到身轻如燕。”
两人边拌嘴边走回宿舍,却发现平琰琰和钱幸幸正站在门口冲她俩使眼色,阴月月心里一咯噔,立刻把酒扔进宿舍区中间花园的草丛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上前,正迎上走出来的宿舍老师。
“阴月月,你的电褥子差点烧着了整个宿舍!”
阴月月大惊,这才想起自己夺门而出的一幕,立刻僵着脸低下头道:“老师,我错了。”
“没收,以后注意点。”
“是!老师您慢走!”
这时,刘芸和赵昭也正巧回来,看着宿舍老师手上捧着六张电褥子当场愣住,就听到:“全部没收,学期结束了再还。”
两人纷纷无语,又听老师嘱咐了几句,刘芸答应着:“嗯呢,您放心吧。”
这句话令宿舍老师留住了脚步,脸色都变了,瞪着眼问刘芸:“你是东北人?”
刘芸一愣:“不是啊。”
“那你‘嗯呢’什么?是嘲笑我们东北人还是咋地?”
刘芸白了脸:“老师我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你们老‘嗯呢’是什么意思?”
赵昭连忙打圆场道:“老师,‘嗯呢’就是现在开始流行了,真没别的意思。”
宿舍老师没理赵昭,白了刘芸一眼,嘟囔着一路走了:“流行什么不好,非流行这个。”
钱幸幸比了一个“她脑子有病”的手势,打开宿舍灯,大家一起进了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这场风波,最后,都将谴责的眼神投向阴月月。
刚从草丛里捞出啤酒的阴月月站在门口,笑呵呵道:“我请大家喝酒!然后再写一份声情并茂的检讨信,争取把你们的电褥子先要回来。”
刘芸脸还是白着脸:“我不会喝酒。”
赵昭连忙附和:“我也不想喝。”
言下之意,一听啤酒不足以化解这场干戈。
阴月月一愣,立刻说:“那您二位就看着吧。”说罢就从床底下的纸盒子里掏出一斤真空包装的鸭舌头、四只兔头、两包麻辣花生。
“来来来,为了一一的大姨妈庆祝庆祝!”
于一一掏出两颗乌鸡白凤丸道:“你们先吃,我得先调理内分泌。”
刘芸和赵昭互看了一眼,甩脸子出门找吃的去了,走进了小吃部,一人要了一碗盖饭,稀里糊涂的吃了个见底,刘芸却说还是饿得慌,不得已,又一起去了学校食堂,要了一大份炒面,当着赵昭的面,刘芸又吃了个见底。
赵昭惊讶了:“我说你这么能吃怎么还一个月瘦五斤啊?”
刘芸喝了口可乐,打出个饱嗝:“那个药对我管用吧?”
回到宿舍的时候,阴月月等人已经喝high了,又唱又跳。
见到此景,赵昭的情绪又来了,只能进浴室洗衣服发泄怒火。
刘芸则揣着一包盐一路赶到宿舍区的公共厕所,对准一个坑开始扣嗓子眼,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消耗掉所有晚饭的热量,最后扶着墙虚弱无力的走回了宿舍,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声称又拉肚子了。
阴月月等四人玩累了,玩傻了,一同坐在桌边大聊心事,天南海北的,五花八门的,说起以前的事,不管是不是添油加醋的,只要生动感人就行,再说起现在的,客观的陈述事实,再由大家发表意见和看法,这就叫爱情智囊团。
于一一道:“按照数量来说,琰琰的恋爱经验是最丰富的,按照内容来说,月月的恋爱故事是最曲折的,幸幸呢目前属于初恋状态,精神头额外不一样,至于我……哎,我是真看不上班草小刘啊,可偏偏被他缠死了不知道该怎么脱身。你们说,我到底该找什么理由拒绝他,又能防止班主任给我穿小鞋啊?”
阴月月干掉了手上的最后一口酒,摇头晃脑之余又冲她摇摇手指头,说道:“没用,你说‘咱们性格不合’,他就会说你在找借口,你说‘我不喜欢你’,这就等于把人彻底伤透了,要是你找个第三者示威,小刘还不恨死你?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小刘移情别恋,再愧疚的对你说‘对不起,咱们实在不合适’,这样你才不会得罪班主任!”
平琰琰擦了擦手,也表示了看法:“我高中的时候交往过七八个男朋友,哪个都没更进一步,倒不是对方不乐意,实在是我觉得太别扭,感觉不对怎么相处都没用。那三年我只喜欢过一个男生,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紧张和无措,可他就是不喜欢我,还跟我最好的朋友走到一起,哎……这感情的事吧,一厢情愿是真的不会幸福的!”
钱幸幸举臂高呼:“赞同!强扭的瓜不甜,一一你要追求幸福啊,不要踩在阴沟里啊!”
于一一彻底颓然了,倒在桌上,双眼无神的看向一角。
阴月月连忙安慰道:“没准明年咱们就换班主任了,要不你就等老刘被换掉,要不你就找个更硬的靠山!”
于一一眼睛一亮,“蹭”的一下坐起身,激动道:“我觉得咱们学生会主席不错,他老妈又是咱们学校的荣誉董事,这个靠山算硬吧!”
三人一起不语,互相打眼色,又一起说道:“你真是异想天开啊!”
“你瞅瞅他那个眼高于顶的贱样儿,谁都看不上!”
“切,长的就跟个日本牛郎似地,你到底看上他什么?皮肤白?眉毛细?还是眼神妖媚啊?找一个比自己还女人的男人当男朋友,你是寒碜你自己啊,还是膈应普罗大众啊?”
“一想到他说话的样子我就受不了,典型的同志脸!”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评论,再度把于一一推向深渊。
正在劲儿头上,阴月月的手机响了,铃声是德国童声《schappi》,那读音乍一听就像是“傻逼”,特别适合在阴月月心目中“单町”的形象。
阴月月一听就不想接,使了个眼色给于一一。
于一一立刻接起来“喂”了一声,又瞬间变了脸色,捂着听筒对月月道:“他叫我亲爱的!”
阴月月白了一眼过去,轻声道:“你放屁。”
于一一一阵傻笑,又对着话筒说:“单老师,那什么……阴月月同志不想接电话,委派我和您谈判,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于一一脸色都变了,连忙捂住听筒叫道:“报告,单老师准备殃及池鱼!他说要是你不出去听他说两句话,我今年的选修课就别想及格了!”
阴月月脸色也变了,抢过电话吼道:“单町你疯了吧你!”
“要不要我把你的分数也折半?”
阴月月一噎:“你在哪儿?”
“校门口。”
挂了电话,阴月月披上大衣就往外跑,甩下一句:“给我留个门,要是宿舍老师问起,就说我掉厕所坑里了!”
一路狂奔到校园最外围的铁栅拉门处,阴月月和警卫打了声招呼,就坐进了单町的车里,瞬间就被满车的骆驼烟味儿包围。
单町没有发动引擎,只是按灭了烟头,又喝了口水,仰靠在椅背上看着阴月月。
阴月月坐立难安,看着前方路面小声说:“你这个人越来越卑鄙了,有你这么当老师的么,要是我把刚才的对话上报,你这就是对学生性骚扰加威胁,会被开除的。”
“月月,如果我结婚了,你会不会阻止我?”单町答非所问,用抽了一晚上烟的破锣嗓子说道,贯穿了黑夜,有点渗人。
阴月月僵直了背,缓缓回头看他,蹙眉道:“你结婚就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学生,手上没钱,最多包个一百给你……”
单町伸长手,轻轻掩住她的嘴,苦笑道:“那就是不会了?”
阴月月没有闪躲,轻轻摇头,然后退开距离。
在他放下手的同时,她又道:“如果我阻止你,这算怎么回事,这算什么关系,又算什么立场?我不喜欢你,单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只是以前对你依赖太重了,一时放不下,如果你能结婚,也能把我解脱。”
单町不语,别开脸,闭上眼,不知道是在消化这段话的意思,还是在按耐火气。
阴月月问道:“你叫我出来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话音才落地,阴月月的手机又响了,这回的铃声是《陌生人》,顾名思义,就是设定给未知来电的。
阴月月不疑有他的按掉,但不到十秒钟,又响了……
她叹口气接起,意气阑珊的“喂”了一声,就听对方轻声道:“月月。”
阴月月彻底石化。
当初坐上驶离加拿大的那趟飞机时,阴月月就想,若这世界上真有时光倒流或者重生来过,她别的不求,只求能回到丰铭出生的那年,潜进妇产科的保温室,将他和另外一个陌生男婴的名牌调换。
那样,丰铭就失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庭背景,也不会有秦敏莉的出现。
直到那次降落前的十几分钟,眼瞅着左边机翼下的轱辘放了下来,而她靠近的右边机翼的轱辘却迟迟没有动静,令阴月月首次感到了对生命的恐惧。
在那短短几分钟内,阴月月又想了很多,想到如果飞机失事了,她会不会被丰铭怀念一辈子,供着她的照片并坚持每天三炷高香。
但可惜的是,飞机还是安然无恙的抵达了。
自那以后,阴月月疯狂的迷恋上《荆棘鸟》,因为女主人公梅吉不但勇于爱上了不能谈情说爱的神父拉尔夫,还突破了教会的戒律为他产下一子并抚养长大,虽然最终不能在一起,但他们的心永远同在。
梅吉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这句话时常在阴月月嘴里念叨着,她始终认为这是一句魔咒,只要时刻铭记就能学会坚强。
但阴月月怎么都想不到,在这种糊里糊涂的黑夜里,在单町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之后,一通电话和电话那端的一句“月月”,却轻而易举的将魔咒打破。
若阴月月反应够快,那通电话就不会被单町拦截了去。
可在她愣了几秒令多种念头蜂拥而至时,单町已经拿走了她手上的电话,凑到嘴边:“丰铭?”
电话那边一愣,然后说了一句话。
醒过神的阴月月没听清,当场蒙了,立刻伸手去抢,却被单町一把按住。
她挣扎着发出闷哼声,不敢大叫以免引起更大的误会,唯有用指甲去抓单町的手,将自己的愤怒发泄给他。
但单町不为所动。
“什么时候回来?行啊……改天一起吃个饭。我会带上月月……帮我问你爸妈好。”
单町慢悠悠的说完这些,挂了电话,又交还给阴月月。
阴月月气得浑身发抖,视而不见单町手臂上的血痕,见他轻舔着并说道:“嘶,你可真够狠的!”
阴月月吼道:“你活该……你为什么要抢我电话……”
吼完这句,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的掉,阴月月一手抄起单町放在车载储物格的手机,片刻不迟疑的扔向他,正中额头,“咚”的一声,就听单町低叫着捂住额头,疼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模糊不清的看着阴月月。
阴月月打开车门,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背对着单町道:“单町,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要是死了,举国欢腾,万民庆贺!”
冲出车门的同时,阴月月还不甚撞着了车顶,比方才的“咚”声更响。
她捂着脑袋,奔流着眼泪,一路飞跑,企图用速度冲淡疼痛感,直到回了宿舍照镜子一看才发现红肿了一片,在于一一的呼声下抱住平琰琰大哭特哭,不能自已。
但对于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她只字未提。
深夜里,阴月月反复播着那条已接来电,始终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三角恋,有时候是等边的,有时候是钝角的,有时候是直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