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众人也吃的赞不绝口,却不知后面还有多少事情要忙活,收拾好了锅碗瓢盆,打扫干净了满桌的狼籍,已是新月初升。
如今盆盆罐罐一干厨具都置备齐全了,渡头上连夜卸货干活的劳力或是夜里捕鱼私船又多,过夜的商旅也多半会在停靠在渡头的客船上过夜,因此这渡头夜里虽不似白日里那般的人来人往的热闹,却也鱼龙混杂的颇不清净,且生人生户终归不似村子里的父老乡亲那么知根知底,田小午跟锄头又刚刚起了这草棚子,根基尚浅,要是撒手不管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夜里必须有人在这里住着看门,田小午一介女子,鸭蛋也只是个孩子,唯有锄头当仁不让是这守夜看门户的不二人选。
且明日里便是要正式营业了,料想刚开始由一个小摊点突然间作这么间不大不小的小吃店多有不适应,该是有的忙的,打了烊,关牢了四周的大窗户,上了门板,田小午帮着锄头在里面些的厅堂里摆好三张桌子,拿事先准备好的稻草、毛毡、兽皮之类的铺好了简易的床铺,整理好了被褥,便跟张大婶、鸭蛋并几个留下帮忙的婶娘先回去了。
一路上大伙子除了鸭蛋都是些妇人,今天有吃的格外光鲜痛快,且鸭蛋一个孩子大家也懒的避讳,纷纷七嘴八舌的讲着今日里的见闻八卦。
女人们,话题也就那些,除了议论今日的菜色,便就是议论今日所见的人或事,不论什么,八九不离十的一会儿便是要扯到男人身上去,自然说的最多的首当其冲便是那玉树临风的柳家二公子跟风流倜傥的王家公子,乡下人对这些豪门大户多半是敬畏且好奇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田小午打听着,不过田小午一概笑着推说不知,或是含糊应对。
毕竟所认识时间不长,这次两人前来却也是出乎意料,田小午虽是觉得这两人仗义相助侠义心肠的确够朋友,可对这两个人的家世底细确实也知之甚少,即使是知道的,关系个人隐私,田小午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只说是不过是因着王公子腿伤那一次帮了一把,这才结识了,对着二人了解诚然不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至于之前渡头的种种跟王裕找到家来的诸多细节,却是一概忽略全然不提。
众人见田小午这里闷葫芦一般,根本不漏什么口风,想想也将信将疑的信了田小午的那一番认识不久的说辞,大都暗暗的羡慕锄头那在村口独门独户的破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有好处,人家这腿一受伤,好巧不巧的不就就近找了去了吗?这样都能认识贵人,皆对锄头跟田小午的好运气羡慕不已。
见田小午这里探不到什么惊天爆料,话题也便渐渐的转到了别处,那今日里出尽风头的王黑妹自然退而求其次的成了众人磕牙磨嘴的话头,想着这王家村的王家大姑娘没脸没皮的当街拦男人的消息没几日便会传遍这十里八乡,应该是够各村的三姑六婆茶余饭后晒太阳的时候嚼许久的舌头了,田小午在心里暗暗叹息,那王黑妹如今怕是不红都难了。
回了家,黑灯瞎火的,田小午一人打开篱笆门,点了灯,收拾了一番,却总是有些没着没靠心神不宁,看了看那鸡圈里的入窝的鸡,打了半桶水浇了浇院子里的苹果树,却仍旧觉得坐卧不安,好似丢了什么东西,忘了什么事情一般,仔细想想,家里一样没少,也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田小午开着屋门,坐在门槛上,有些百无聊赖的支着头看着院子。
院子空空荡荡,锄头向来勤快,砍好的的木柴,晾晒的药草,筛子里的菌子,一样一样,摆放的着边靠沿,收拾的井井有条。
田小午看着那绿意盎然的矮墙,瓜豆的藤蔓枝叶在夜风中摇曳,显出黝黑的轮廓,晕在浓浓的夜色中,写意优雅,却是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朦胧虚飘,苹果树的果子已经半数,在那一树的繁茂枝叶中辨不出果子,却是勾起了更多的希翼。
再过半几个月,这苹果便要满树黄红了吧。
田小午思绪有些飘忽,想到过几日的香脆的苹果,心情莫名的好了几分,等待收获的感觉总是让人期许的。
可却觉得心里依旧缺了一角,空落落的,似乎听得见那暗夜的风声。
她又站起来回屋,油灯昏黄,那些简陋的桌椅在灯光里催出柔和的光,本该带着些许暖意的色泽,但陪着田小午的拉长的影子,却没有来的觉得有点点形影相吊的凄怆。
一个人,油灯没必要这么亮,亮的仿若连骨子里的孤单都照的无所遁形了呢。
田小午有些文艺的想,伸手便去拨那老旧的油灯。
突然间,手指一颤,是啊,一个人,原来今夜的种种寂寥无措症结皆在这里啊。
锄头不在,家里唯她一个人。
她看看家徒四壁空空落落的堂屋,在这灯光下打量,竟觉得莫名的陌生,原来,有的时候,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家里有一个可以相依想靠的人啊。
田小午突然间很想锄头,非常想,想的心里带着些惶惶不安的胆怯,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举目无亲的孤单惶恐。
从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真是坚强,那些对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的思念虽是跗骨之蛆一般,可都被她用刻意的忙碌与琐碎的衣食住行给硬生生的压下,她一直在想,她一个人孤身一人竟然也是可以坚强的这么不动声色,伪装的这般恰到好处,竟然会一步一个脚印走的那么勇敢,看的那般向前,却原来竟是忽略了,她的身边一直有一个默默陪着她一步步一点点的往前走的人啊。
从来不是一个人,所以会思念,却不会孤单。
就像是走夜路的旅者,虽然前路漫漫,漆黑坎坷,甚至摸不着方向,看不清未来,可是,却是因为有个一起走的人,一起商商量量,一起结伴同行,一起互相搀扶,甚至,一起默默无语,这条路,虽然黑,却不会害怕,因为,身边有人陪伴啊。
她曾经甚至一度的认为她或许是上天安排给锄头的救赎,带着他脱离那受苦受穷的宿命,却从来没想今天这般清楚的认识到,原来,锄头也是上苍给她的倚靠与守护,默默却坚定的拉着她走向在这个世界的幸福。
她安静的躺在炕上,头朝着锄头那口偏方的墙,很安静,没有晾晒药草的声音,也没有夜里搓草绳修补鱼筌的声响,安静的让人心里丢了什么似的,仿若无底的洞,丢下一块石头,让人心惊的听不见半分的回响。
她想到一来是锄头给她打磨夹板时的那一夜,那时候她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吓得牙齿打颤,握着刀子在被子胡思乱想了半夜,如今自省,竟是无端的生出几丝脸红,带着丝丝诡异的甜蜜。
原来,那个时候,锄头就开始成就了她今后的半条腿了。
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今天忙活了一天没吃多少东西,又赶了半个时辰的山路,有些饿了,要是锄头在,两人现在还在拾掇忙活呢,其实这么一小块地,也没多少事,锄头多半是在修补整理他那一大堆的捕猎的工具,或是捣磨些药草,田小午做不来针线,这个时候,一般都是拿了二人的衣服打了井水在苹果树下洗着。
这边的女人最爱三三两两的聚在河边或是池塘边说说笑笑的捶洗衣服了,热闹又免了拎水的繁杂,刚来时田小午腿脚不好,去不了,只得在院子里打水来洗,后来开始起早贪黑的摆小摊,早出晚归的又没了时间,因此这在院子里洗洗刷刷的习惯倒是养成了。
锄头每日清晨给田小午准备好了早饭,都会拎好几大桶的井水,在太阳底下晒着,等黄昏回来后,再帮田小午拎好到苹果树下面,他知道她爱在那里洗刷,水桶重,他心细如尘,不言不语,却从来都是默默的帮田小午将这些事做好的。
后面挑着担子出小摊,晚上田小午又多了一样事情,便是算账数钱,那些个铜板发着古铜□□人的光泽,好似还隐隐约约带着她跟锄头忙碌了一天的汗水的味道,田小午总喜欢一遍一遍的数好,写写画画,一个个的装好到陶罐里面,听着那叮咚的声响,眉眼弯弯,有时还得意欢快的给锄头分享一番,今天的收入啦,碰到的趣事啦,新启发的点子啦,要是偶尔有几钱碎银子,总是要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屁颠屁颠的拿到锄头面前炫耀显摆一番,锄头多半漏齿一笑,由着她例行这一天来习以为常的得瑟。
晚上这一顿饭二人通常是视情况而定,向来都是披星戴月的回来,累了一天,田小午饭都不想煮了,多半是凑合着吃些卖剩的串串,或是熬些菜粥,就着酱菜乳腐随便的吃点果腹,流食菜蔬的不甚顶饥,到了这半夜,田小午大都都是会饿的,这时候,锄头总是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两样吃食来,或是烤好的土豆,或是温热的红薯稀饭,或是煮好的鸡蛋,或是几个山上的酸甜的果子,甚至是包着叶子烤的外焦里内的鱼虾,奢侈的时候,锄头还抬出来几回鸡腿跟大块的獐子肉,田小午吃的肚子滚圆,连睡梦中都是食物的香甜,夜夜好梦。
……
……
田小午托着腮,想的有些出神,猛的听到那竹篱笆门响动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