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伴儿”,顾名思义就是陪伴着玩儿。周薇六岁以前鲜少出现在望京的上流社会交际圈,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体弱、不宜外出——在上流人家,举凡待人接物、外交的手腕手段,家中事务处理、对应,俱是娘亲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的,周薇幼年丧母,府里俱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那些姨娘倒是想借着养育幼儿的名义上位,不求扶正,但凡身份高贵、名正言顺一点,那好处也是受之不尽的,可也得看周成安肯不肯啊,只有姨娘的子女交由正妻抚养,哪有正妻的子女交给姨娘抚养的道理?周成安再荒诞豁达,也断不会逆了这社会人伦——
周成安一是怕她年少不懂事,容易被人教唆学坏,又或是遇着什么糟心事受委屈他顾不及,干脆拘家里让忠心的嬷嬷教养,除了偶尔进宫问安,其余概称病不出。所以,在芸娘出现前,周薇还真是如管事周娘子称的那样:到了这般年纪,连个手帕交也没。
后来,周成安觉得也不能拘着她了,要不然真会教养成一无是处、一无所知的白痴,而且,他觉着芸娘聪明伶俐,主意极多,定然能照顾好周薇又不惹麻烦,周薇这才开始慢慢用勇毅侯府小姐的身份踏入望京的上流社交圈,她身份不高,身旁的伴儿又是个低贱身份的,难免受到轻视,可周薇早不是两年前那个懵懂无知、轻易受到丫鬟婆子挑拨的小姑娘,虽还不够端庄大方,但好歹还是能分得清好歹的,若不是芸娘护着她,她明里、暗里不知得吃多少亏,有一回,韦氏乘势被封了“宣平侯” 的韦家千金因她不过无意中碰撞到她便对她冷嘲热讽,嘲笑她“有娘生,没娘教”,她气不过与她争执,然后双方拉扯起来,拉扯中她打了韦氏千金,这下韦氏千金无理也变有理了,最后还是芸娘救了她:芸娘借着混乱把尚书府惜花宴上一首“西陆蝉声尚依旧”获得的皇帝赏赐的金丝楠木手串扯碎,然后用一个“你竟然敢藐视天威”的名头拿捏住对方,然后又怕太皇太后斥旨,让人先下手为强的制造了自己忧伤成疾、韦氏千金凶悍刁蛮的舆论,最后不但成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声,还逼得宣平侯府送礼道歉,韦氏千金被禁足三个月,听说皇帝也四下斥骂了宣平候教女无法,着他好好反省。
周成安听说这件事后没说什么,只是着人送了五十两黄金、二十匹上好丝绸到秋家,把三娘惊得不得了,听了芸娘说没事,让她安心收、安心用的说话才放心,然后用这些钱中的一部分,买了两处地段良好的铺位出租,又另外买了一处不大但能够供用自家和包子铺使用的种稻麦、养家禽的庄子,四十亩上好水田——这下子,秋家也算是小有家资的富户了。三娘觉着这京城真是来对了,日子越来越好了,就是不知芸娘在那侯爷府有没有受委屈,家里的一半好处都是托了她福,每回芸娘回家总是没事,很好,侯爷府都好,三娘面上不忧心,心里却是极不安的,后来见过周薇,觉着的确是个性情柔和、好相处之人,才算是安心了。
当然,这种因身份低微而受到侮辱、轻视的事自从皇帝赐婚后就绝迹了,“妻凭夫贵”不是一句空话,虽然还没成亲,可那于是皇帝金口玉牙赐下的,还针锋相对她,是不要命了吗?众府的千金小姐可不是傻子,不喜欢远远避开就是了,没必要犯那个蠢。大家都精明着。周薇出门游宴的待遇是水涨船高,却也没因此忘了曾经的的侮辱,对那些过往落井下石现在见她好了又想来巴结的绝对不假言色,对那些好的却是更亲近,待人接物可谓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她憎恶宣平侯的千金,因此对姓韦的一律没好感,所以在宫里的赏牡丹宴上看见韦氏的各千金围着自己未来夫婿转,才会失身份的说出“这些贱蹄子”这种说话,却也因此和芸娘更亲近。她本来就喜爱芸娘,这种近乎无限信赖的亲近,让许多意图挑拨是非,离间两人关系的人无功而退,她赐婚镇南王世子后,芸娘跟着没多久也订亲,让人想说“那低贱的奴才指不定想仗着你当世子的偏房”诸如此类的闲话也说不出了。
这天,两人正在房间听女说书说书,忽然听到丫鬟来报芸娘的娘亲带着人来找芸娘有急事,过会儿听到芸娘留下的口信,说安阳郡主快到了,派了人来接她,她要告假,她哪里还有心情说书,简直像见了未来夫婿一般的心情:忐忑不安、面红耳赤,心跳异常,在房间来走来走去,一会儿想郡主到了没有,一会儿想郡主是个怎么样的人,听闻是个手段很厉害的郡主,不知道会不会很难相处,又想到既然自己的伴儿与她交好,定然不会是个难相处之人,便是对其他人不客气,看在芸娘的面上,肯定也会给自己几分薄面,这才又安心些,继而想如何见面、见面送什么礼,简直不能安生,直到芸娘从镇南王府回来,说要告假几天,周薇抓着她的手说,“你只管好生陪着安阳郡主,什么时候回来都成,我不消紧。”又吱吱歪歪、欲言又止的表情,芸娘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拍着她手安抚她:“待祈......郡主安歇下来,少不得请小姐过府见面相聚,小姐放心。”
周薇这才含羞带嗔、欢喜的放了芸娘走。
果然过了两天,祈云派人来请周薇过府一聚,周薇紧张的打扮漂亮、带了礼物,这才踏上了去镇南王府的轿子。到了镇南王府,她按礼拜见祈云,却被祈云制止了,“我们年纪差不多,这拜来拜去的礼就免了吧。你也别叫我郡主,跟着芸娘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周薇称不敢,按着祈云比自己稍长的惯例想称呼“云姐姐”,可又因为自己跟他弟弟订了亲,叫云姐姐就未免显得有点上赶着讨好——她涨红了脸,旁边的芸娘便机警的替她说出了不便说出口的说话,周薇欢喜得暗呼一声真是好伴儿,祈云笑了笑,表示无所谓,怎么称呼都好,于是周薇就含羞带涩的称呼祈云“云姐姐”了——
三人年纪差不多,又不是造作之人,因此相处融洽,各自欢喜。
镇南王府因祈云的到来显得热闹非凡,各府夫人、小姐礼节性的问候、拜见络绎不绝,祈云到那都带着芸娘,有时候加一个周薇,这种“她(们)就是我罩的”这种态度叫各家夫人、小姐内心都暗自打鼓:看来以后不能瞧不起这个人了/要与她好好相处了,不然得罪了安阳郡主就糟糕了,听说安阳郡主可是有自己亲兵军队的......
五天后,安宁县主的嫁亲队伍暨随行商队到达望京,镇南王府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的热闹、喜庆。
护送的御林军和祈云大部分的亲兵都驻扎城外兵营。女兵则全部随安宁县主入府——反正住得下。
商队则各自寻找落脚的地方。
因是安阳郡主亲自带来的商队,又在皇帝跟前打过招呼,户部负责接待、处理此事的官员很是落了力帮忙,商队和京城方面的商铺双方交易顺利,户部轻松落袋一笔不少金额的税银,那些西北来的商队出手阔绰,购买能力惊人,卖完所带货物,转眼就购入大笔粮食、瓷器、各种上好丝绸、棉布、茶叶,各种新鲜稀奇京城流行的玩儿......直把京城的商家喜得眉开眼笑,负责的官员也是:又一笔税银,今年的成绩考核......嘻嘻!
随行的西北商队都赶着年前再回西北赚一趟,因此货物买卖完毕——便是剩余少量的,也贱价抛售了——都三三两两结队离京,最迟的,也于十一月中旬离开了。虽没安阳郡主护航,但他们来时已打点过,想来也不至太麻烦,因此走得也安心。
轮到望京的商家琢磨了:明年春要不要跟安阳郡主走一趟西北?说不准白花花的银子就雪花似的来了啊。至于前两年跟祈云走过西北的商家、商队:那是必须的!就连一些有商铺的官家人也心动不已,毕竟这南北差价可不是说着玩的!
因此借着各种名义、借口来拜拜访镇南王府的夫人小姐多不胜数,祈云开始还应付几个,后来不胜其烦,带了半数女亲兵和芸娘去郊外的庄子住了,因为芸娘是周薇的伴儿,不能长时间离开,因此连周薇也一并请了,镇日游山玩水、骑马游戏,倒也逍遥快活,留下林曼妮在府里应对,每日说一些“此事还得看妹妹意思哎”诸如此类的敷衍说话,脸都笑僵了,好不可怜,不过,她有祈云送的五万多两银子压箱底出嫁,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天,府里送来消息,说安宁县主病了,祈云便带了芸娘、周薇几近半数亲随回府,其余的,还在庄子待着。
祈云只道是长途跋涉给累的,或是些许风寒什么的,倒没太担心,大夫看过也说没事,静养几天便可。可林曼妮虽然没大碍,却整天腻腻的没精神,祈云便莫名想起自己在北平府里中毒的事,也仿佛这般情形,于是派人检查了汤药和煲汤药的锅碗,俱无事,又觉着自己多心。福昌公主来看过林曼妮几回,说了些安慰说话,然后暗示不如早点结婚冲喜吧,冲一冲病就好了,还去宫里请旨意,皇帝对他的表妹什么时候结婚豪无异议,镇南王府同意就成;太后也首肯,反正迟早都要结婚的,提早还可以冲喜去病,是喜事,让林曼妮赶紧准备准备入公主府当媳妇 ;他们自说自话,好生自得,祈云却是冷眼旁观,林佑安也是皱眉: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有生病不让人好好养着反而急巴巴结婚的?
林曼妮在北平府素来是看人眼色生活,一看两姐弟都一脸不爽,哪里敢应、肯应,只支吾不语,最后林佑安用了“得先请示过父王”的借口暂时搪塞了,太皇太后也不能强迫于人,那未免有以老欺少的嫌疑,只能颔首许了,但脸色分明不好看,可谁也没厉害:祈云、佑安是素知她为人,林曼妮也感觉到她对自己,或者说自己姐弟三人的冷淡,指望太皇太后招护,还不如指望自己妹妹来得实际,毕竟太后见了面也不过赏她几样东西,连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仿佛怕多说几句就提高了她身份似的,可她妹妹却如诺给了她足足五万两做生意利润所得的钱银做出嫁压箱钱!
这亲近、轻重,还用分吗?
三人回到林佑安居住的翠琉园说了一会儿话,林佑安问了林曼妮到京时身体状况后疑惑:“大姐姐身体素来尚好,到京时也没不适的地方,怎地忽然就生病了,还一直好不了?”
“我亦不知,那天福昌姑姑来看我,与她说了会话,然后去花园走了走,便感不适,大概是着了些凉风,身体倒无大碍,就是腻腻的提不起精神。”
“不如趁着在宫里,让太医看看?”
“我总觉不妥。”云在一旁皱眉,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
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可是想不出不妥的地方,也于事无补。林曼妮和祈云只能告辞了林佑安离宫回府。
不想,周薇却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