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缕一缕地照入蛊医谷的小院,今日的小院似是比往日更暖和,或许是因为人多了几个,又或许是因为,彼此还在彼此的身边。
阿凉勤快地整理出了一间杂物房间,垫了好几床草席在地上,才将棉被铺好,打理好了四个乞婆子将来小住休养的地方。
商青黛吩咐杜若去烧水,自己坐在小院中亲手给几个乞婆子诊治,余光瞥见好几回那个丫头往这边偷瞄。
“青黛姐姐,房间整理好了。”
“嗯。”
“夫子,热水也烧好了。”
“嗯。”
“商大小姐,我们都是下贱之人,不能住在这里,污了你们的床被啊。”大姐红着眼眶猛烈地摇了摇头,看了看身边三个可怜的妹妹,“昨夜杜姑娘已经为我们做了不少了,我们不可以……”
“不是别人觉得你们下贱,你们就真的下贱的。”商青黛仰头定定看着大姐,“至少在我这儿,是没有下贱二字的。”
“可是……”
“你就瞧瞧她,肺病那么多年,再不医治,可就真的捱不了几日了。”商青黛指了指四妹,看着她那斑白的头发,还有那白纸一样的脸色,不觉有些心酸,“你们就放心在这里休养,我与阿若都会尽力救治你们。”
杜若猛点头,“嗯!我热水都提到你们房中了,你们先去沐浴吧,我一会儿把干净衣裳送来。”
“谢……谢……商小姐……谢谢……杜姑娘……”四个乞婆子哽咽地跪地叩头好几次,这才相互扶着往房间走去。
商青黛低头认真地写出了四个方子,一并递给了阿凉,“马上抓药熬药,她们的病耽误不得了。”
“是!青黛姐姐!”阿凉点点头,接过方子就往药房走去。
杜若笑然给商青黛递上了一杯热茶,“夫子,谢谢你。”
“谢我?”商青黛嘴角含笑,仰头看着杜若,“就只用一杯茶?”
“我……”杜若将热茶放在石桌边,绕到了商青黛身后,给她轻轻捶了捶肩膀,“夫子,剩下的事都交给我来吧,你一会儿先回去歇息片刻。”
“不成。”
“为何?”
“这四位婆婆必须我亲自来治。”
商青黛转过了身去,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我不会让他再找到机会伤害你,阿若,你得时时刻刻在我眼皮子底下。”
杜若先是怔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夫子,你的意思是,这四位婆婆是故意抓来放在牢中的?目的是想再栽我一个庸医误诊杀人的罪名?”
“我的阿若也不算笨。”商青黛眉心一舒,莞尔道,“既然明白了,那这四位婆婆的病就由我来治,可好?”
杜若在商青黛面前蹲了下来,与她齐高,“夫子,我拿了你的发钗换了热水与银针,昨夜以针活血,才保住了她们的性命。”
“嗯。我已瞧见她们臂上的针眼了。”商青黛点头一笑,“看来那钗不仅救了她们的命,也救了你的命,所谓舍得,我觉得舍了一支钗,其实我得到的更多,是我赚了。”
杜若严肃地摇了摇头,道:“我终究是弄丢了夫子的发钗,后面我一定会还夫子一支!”
“我可是堂堂灵枢院商大小姐,市集上的寻常发钗,可是入不了我的眼的。”商青黛故作冷淡地道了一句,悄悄地打量着杜若脸上的变化。
杜若静默了片刻,紧了紧夫子的手,“夫子,那便给我些时日,我保证我送你的,你一定喜欢。”
商青黛挑了挑眉角,凝眸望着她,“你怎知我喜欢什么?”
杜若笑道:“我想……我知道。”
“说说看?”
“我……”
商青黛浅浅一笑,细声嗔道:“你就是这毛病,说话总是说一半。”
杜若无辜地摇摇头,“夫子,这次我说完了,我说——”她羞然低头,终是鼓足了勇气,仰头笃定地道了一个字,“我。”
心,砰砰而跳。
阳光洒在商青黛满是红霞的脸上,金灿灿的、辉映得商青黛的脸蛋更是绝美。
这一霎,杜若只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这一世能跟夫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行医救人,那是她不知修了多少世才修到的福报。
所以,往后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她要比谁都要珍惜。
商青黛霎时羞红了脸,脸上笑意渐渐深了起来,只觉得满心俱是暖意。
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终于不那么傻,不那么呆,方才那一个“我”字,落在耳中,印入心里,是那样出其不意地滚烫,足以让世间许多甜言蜜语瞬间黯淡。
“阿若……”
“嗯?”
“我……喜欢方才的阿若。”
“呵。”
“傻笑什么?”
“就是心里欢喜,忍不住想笑。”
“可是我有点不欢喜了。”
“夫子,怎么了?”
“昨天客栈的饭菜甚难入口,我与阿凉只吃了一两口,就捱到了现在……你……”
“我这就去做饭!”
杜若急忙站了起来,不等商青黛说完,便一头跑进了厨房。
商青黛徐徐跟了过去,倚在厨房门边,将杜若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底,嘴角悄然扬起了一个暖暖的笑来。
她的阿若烧得一手好菜。
她的阿若待人那般温柔。
她的阿若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
她的阿若……
千千万万的赞许,不及最后一句,她的阿若只是她一个人的阿若。
商青黛脸上的笑意深了起来,心道:“娘,当年的你也是这样的心境吧?人生同道不易,真心难得,能有幸遇上这样一个人,怎舍得放手?”
想到这里,商青黛的心蓦地泛起一阵酸涩来。
当年娘亲遭受的痛苦她无法想象,父亲那般逼迫,丈夫那般薄情,爱人不知在哪里,换做是她,只怕一日都撑不下去。
“夫子,你怎么了?”杜若回头瞧见了商青黛眼底闪烁的泪花,忍不住柔声问了一句。
商青黛摇头轻笑,“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娘。”
“那……我们便回去吧。”杜若认真地看着商青黛,“回灞陵。”
“我有些担心,担心回去之后又起风波。”商青黛皱紧了眉头,轻轻摇头。
杜若放下手中青菜,笑道:“临淮不也一样风波不断么?我们留在这里是小心翼翼,回到灞陵也是小心翼翼,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顿了一下,杜若又摇了摇头,“不,是不一样的,灞陵有我们的亲人,还有兰先生也在那里。”
“阿若……”
“嗯?”
商青黛走近杜若,勾住了杜若的下巴,“你答应我的,会一直陪着我,你不许食言!”
“嗯。”
商青黛的目光落在了杜若水润的唇瓣上,心头一烫,“你……别动……脸上有面粉……”说着,指腹便在杜若颊上轻轻地擦了擦。
杜若心酥得厉害,“夫子……我……”
“你……怎的?”
“我……”杜若试探着靠近商青黛的唇瓣,飞快地啄了一口,便缩了回来,垂下了头去,“我……我放肆了……我……我还是……还是快做饭吧!”
“慢着。”
“啊?夫子?”
“我现在是真的饿了。”
“我马上……唔!”
厨房木门蓦地被商青黛给掩上,她顺势将杜若压在了门后,狠狠地一口吻住了她的唇,只觉得心底一切的担心,在吻住她的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杜若的心跳得剧烈,可她喜欢这样的剧烈,脑海中嗡嗡嗡回响的只是夫子平日的呼唤——
阿若。
杜若伸手搂紧了商青黛的腰,转身将商青黛反压在了门后,因为急了些,所以撞得木门发出了一声闷响。
“若姐姐,青黛姐姐,里面怎么了?”
外间突然响起了阿凉的声音。
两人心虚地分了开来,唇舌之间还残留着彼此的味道。
心跳砰砰,呼吸急促。
两人匆匆瞧了彼此一眼,却忍不住又凑上前来,点吻了好几口,甫才各自低头整了整衣裳,将厨房门打了开来。
阿凉瞧见商青黛从厨房走了出来,疑声道:“青黛姐姐,方才怎么了?”
商青黛红着脸肃声道:“无事。”
“无事?”阿凉挠了挠脑袋,想走进厨房看看。
“阿若已经在做饭了,一会儿便能吃饭了。”她沉了脸,“药都熬好了?”
阿凉摇头,“正在熬呢。”
“可别熬糊了,你且去瞧着火候,我去给四位婆婆送干净衣裳。”商青黛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嗯。”阿凉点点头,只好又回去看着熬药。
杜若在灶前蹲了下来,加了些柴,拿起扇子扇了扇灶火,不禁哑然失笑。
她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细细嗅着指尖的残余香味儿,又一次傻傻地笑了出来,喃喃地唤了一声,“夫子……”
一股烧糊的味道突然飘了出来,杜若回过了神来,惊呼了一句,“糟了!”
商青黛送完衣裳走过厨房时,也闻到了这股糊味儿,急忙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杜若慌乱地将铁锅端开,放到了一边,赧然低头道:“我……我一时忘了看……水烧没了……里面的菜也……糊了……”
“忘了?”商青黛看了看锅里的菜,又瞧了一眼杜若脸上尚未褪尽的红晕,“你做饭可从未失过手的。”
“我……”
“可是因为……我?”
商青黛勾唇一笑,问出了这句话。
“是……”
“怪我么?”
“不!怪我!怪我胡思乱想!”
“那……晚上没人的时候,你可要老实告诉我,方才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是,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