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一)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涂苒到家后已是夜里十二点,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屋里漆黑,只余桌上一盏小灯散发零星的光。

她胡乱冲了澡,浑身不对劲,又怕吵醒里屋的老太太和王伟荔,没敢多磨蹭,便匆匆往床上一躺,累到极致难以入眠,偶尔辗转,略微动弹似乎能听见骨头喀拉拉作响,一整晚被人揉在怀里拉筋压骨,这会儿效果方显出来,身体里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缺口。

睡不着,她在心里骂了句:犯贱。

第二晚仍是不易入眠,她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想:快忘了吧。

第三晚她出去应酬,喝了些酒,回到家蒙头大睡。

第四晚她不再去想忘不忘的问题,把工作带回家里,忙到转点,累了,很快睡去。

一个月后渐渐恢复常态,她觉得自个儿真要忘了,一觉到天明,早上起来,忽然闻到蛋花汤的味儿胃里泛酸。

又过几日,下班回家,桌上搁着洋葱炒蛋和胡萝卜焖肉,香味洋溢,涂苒躲去卫生间直呕酸水,好不容易消停了,却闻见那股洋葱味儿就在近旁,忍不住又把脑袋埋进面盆里。

王伟荔拿着锅铲系着围裙闯进来,死死盯着女儿吐得要死不活苍白的脸,声音像从冰窟窿里往外冒:“你是不是有了?”

涂苒呕得伤神,听了这话不觉一哆嗦,算算经期,迟了两周。

王伟荔见她不反驳,面带恨意,却又怕外屋的老太太听见,就刻意压着嗓门:“你肯定是有了。那人是谁?同事?客户?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不自爱,”最后两字是打牙缝里挤出来。

涂苒小时候挺怕王伟荔,这份惧意到了初中毕业那年愈发浓厚。初升高,涂苒成绩不俗,重点高中向她招手,王伟荔坚持让孩子去读师范,王伟荔说:“家里就这条件,你把钱都花了,你弟以后怎么办?再说女孩子当老师挺好,工作稳定,说出去也好听,我以前多想当老师啊……”

涂苒年少天真,除了惧怕和服从别无选择。倒是近几年因独自赚钱养家,形势才有所逆转,可如今她做了亏心事,那份惧意再次重现。涂苒脸上发烫,模棱两可道:“谁也不是,是我男朋友。”

王伟荔穷追不舍:“哪个男朋友,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他工作忙,没时间……见家长。”

王伟荔显然不信:“你马上让他来见我,”想了想又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去医院做手术,当然我还是要见他,顺便见见他父母,看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这样的儿子。他做什么的?”

“医生……心外的。”

王伟荔来了兴趣:“哪家医院的?”

“同济。”

王伟荔偏头一合计,言辞又转了风向:“职业还可以,这事他知道吗?你们什么打算?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六了,转眼奔三,你把人带家里来看看,行的话,考虑考虑。”这些天她寝食难安,家里只有老中青三个女人,老的让她心烦,小的又让她操心。一面担心女儿作践坏身体,又气她行为不检,一面还怕自家老娘瞧出端倪,老人家八十有余,耳不背眼不花,就是无事也爱瞎操心,成日里絮叨抹泪烦人得很。

这些天,王伟荔的情绪跟着一波三折,早上还叮嘱涂苒慎重考虑,手术能不做就不做,晚上就指桑骂槐说她败坏门风,让她赶紧着去把孽种流掉。

涂苒表面上应答果断,背地里却拿不定主意,耐着性子一拖再拖,思前想后,终是心里一横,她决定去医院找那个男人。

涂苒把孕检单小心对折,直接搁进大衣口袋里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心里很紧张,甚至有些焦虑,一路上好几次神经质的伸手去摸那张薄薄纸片,生怕一不小心弄丢了揉皱了,叫人看不清上头的字迹。

初春的清早,周身寒意笼罩,手心里却直冒汗。她已经设想过无数次接下来的情形,毫无例外都是被人理智的拒绝。尽管如此,仍有怪异的妄想像小火苗一样在心底窜来窜去,压制不住。

涂苒选择在住院部的走廊尽头候着,旁边就是电梯间和楼梯,他应该没有别的出路。

到了下夜班的点,她才远远瞧见那人向自己这方走来,不知是因为精神疲倦还是心思漠然,他一脸萧瑟冷清,至少相较那晚的翻云覆雨。那天夜里,他在她身上耕耘不息挥汗如雨,脸孔被□□熏染,神色专注而温情。

涂苒又开始回想那张脸孔,只是一下床,男人就带着那种神情消失了,像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和她的赝品水晶鞋。

那人已到近旁,再无时间犹豫,她暗自深吸一口气,似乎要聚集五脏六腑的能量,强打精神,小心面对这个落下鞋子的男人。

陆程禹哪里能料到这茬。

才值了一宿的班,昨晚过得还算顺当,只有某位危重患者在睡眠中出现心跳骤停,当即采取抢救措施使其心脏复苏,之后病况尚稳,有惊无险。

交接班完毕,难得准点下班,他心里又隐约觉着不对,今天过得似乎太顺了点,可是这样的天景,窗外阴霾,雨声阵阵,怎么看都不是喜庆日子。

陆程禹换下白大褂,打办公室里出来,就见走廊尽头的窗户洞开,清冽空气扑面而至,窗旁立着一人。

等他瞧清了,心里又是一惊——事隔两月,这姑娘忽地从眼前冒出来,一如她当初凭空消失般干脆利落,不带丁点儿预兆。

也许毫无征兆就是最危险的征兆。

陆程禹没多想,伸手抹了把脸,走过去问:“这么早?”

涂苒身上的黑色薄尼大衣大了点儿,她似乎想把整个人缩进去,她一手拢着衣领,另一只手里拽着把黑紫色的折叠伞,伞尖沥沥地滴着水,水滴汇在鞋边,聚集一小洼湿迹,凉悠悠渗着屋外的寒意。

年轻姑娘敷了淡妆,脸色瞧上去却不太好,她抬眼冲他笑了笑:“嗯,有点事,想和你说。”

陆程禹低头挺认真地瞧过去,女孩儿却迟迟开不了口。

身后传来仓促嘈杂的脚步声,这儿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陆程禹回头看了眼,重症病房里又有人急救,他打定主意下一秒如果这姑娘再不说话,他便转回去看看,顺便摆脱某种影影绰绰无法言明的预感。

涂苒显然被不远处家属们忽然爆发的呜咽吓了一跳,她定定心神,才说:“不算好消息,你得有点思想准备,”她从口袋里抽出化验单,放轻声音,“我怀孕了。”

困顿疲乏降低肾上腺素分泌,阻挠大脑的应急能力,陆程禹将这话略作消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化验单上写着“阳性”和“6周”等字样,可那个“6”看起来又像是歪歪扭扭手舞足蹈的“8”。陆程禹心里憋不住骂了一句,这会儿他当真厌恶同行们龙飞凤舞的笔迹。

涂苒见这人盯着化验单一声不吭阴晴不定,忍不住问:“想起来了么?十二月底的事儿……没别人。”

她的嗓音低柔滑顺,全无窘迫,这倒是好事,干脆利落的人,多半不会穷追猛打。陆程禹直接问:“什么时候手术?我陪你去。”

涂苒抬眼看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做这种手术。”

陆程禹忍不住微挑眉毛,大脑神经已迅速做出反应,脑子里晃悠悠麻酥酥,他看向窗外,想找个地方吸会儿烟。

涂苒脸上发热,即使打定主意厚起脸皮,有些话从未婚姑娘嘴里冒出来仍不免尴尬,何况对方摆上台面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无想法没期待不认可。

她慢慢地开口,言语温和:“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要这个孩子……但是,生孩子要准生证吧,得上户口……”

陆程禹不听也明白,一口气吸得急,像是接了台大手术,闹得心里几分没底,他转脸咳了一声,试探:“这么决定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涂苒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不信?真是你的。”这话说得渗出些许职业范儿,仿佛正给人推销药品:“相信我,这种药效果好副作用特别小,在别的三甲医院用过口碑好得不行,试一试就知道了……”

嘴抹香油滑不溜手,神色镇定来去自如,足以引人警惕,谁还肯轻易买单?

陆程禹见她脸颊泛红,只得说:“我不是那意思,”可接下来很快词穷。

他想把话说漂亮点,却觉得无论说什么最终的意思都是:我和你上床,从没想过要搞大你的肚子,尽管点儿背闹出人命,也没想着要和你结婚。难不成觉得某棵树上的苹果好吃,就得把整棵树移回自家的院子里栽上?

想归想,说不出口,再怎么着女人在这事上头比男人遭罪。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差劲,要不就是男人都差劲,都他妈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侥幸念头。

隔了会儿他才开口,下意识耍了点太极招式:“这事儿,你怎么打算?”

涂苒轻咬嘴唇,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闷闷地开口:“我不想做手术,对身体不好,再就是我这人有点儿迷信,多小都是条命,这会儿已经不是单纯的细胞了,我不想杀生。来之前我犹豫了两星期,所以如果有可能……”她用脚尖去稍稍磨蹭旁边地上的水迹,似想把它抹干了,转念又觉着不可能,“当然你也需要时间再考虑……要不这样,你晚点儿再给我答复,但是不能拖太久,好吗?”

陆程禹心里一叹,想这人是死磕上了,他脸上正经含糊其辞:“你看咱俩也没处多久,结婚的事本身就快了点,再加个孩子情况更复杂。这事不能冲动,得考虑成熟,前前后后都得捋清楚,你再想想,我希望你能再多想想。”

涂苒一直埋头听着,这会儿扬起脑袋看他:“也对,有的事能冲动,有些却不能。”她伸手按亮电梯开关,不多时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往他手里塞了张纸片:“这是你孩子的第一张照片,”她小声儿道,“没兴趣也看看,有缘面对,无缘相见,好歹都是缘分。”

电梯门开,涂苒转身进了里间,手里的伞落下几滴水珠子,在灰白色地砖上划出一路短暂痕迹,隔着他俩。

陆程禹捏着照片快步走回重症监护病房,门口乱哄哄围了一堆人,病人家属或恸哭或抹泪,医护人员脚不沾地行事匆匆,围观群众心有戚戚或兴致盎然。

他拽住从里面出来的同事问:“哪一床的?什么情况?”

同事神色沮丧,微微摇头:“老张,又是突发性心跳骤停。昨晚才救回来,可惜了……”罢了拍拍他的肩。

护士推来小车,上面叠放着平整洁白的床单被套。

陆程禹暗自一声叹息,他低头去瞅手里的b超照片,照片里有团阴影,大小形状犹如一枚豆瓣,在靠近“豆瓣”左上边缘的地方,是一个细小却极其醒目的白色亮点,仿佛正充满活力的闪烁跳动。

他想,那是一颗心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弥天记农家娘子美又娇命之奇书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女配她天生好命她的4.3亿年至高降临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
相关阅读
[美娱+复联]好莱坞泡沫纨绔离婚以后邪尊女帝:太傅有病我有药女帝[综漫]安南风知我意那就这样吧[HP]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