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东并不知道骆笑发生了什么事。
他此时正在坤城,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陈青在一旁待命,小心打量着李昱东。
他的老板虽然少年得志,又有显赫的背景,但陈青知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赢得了尊重和肯定,更多的是靠超乎常人的勤奋和努力。
如果真有什么人能让他放下工作不顾一切,也只有那位骆小姐了。
所以他现在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老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呆。
李昱东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一个多小时。陈青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发现李昱东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那页纸,始终没有变化过页码。
他微蹙着眉,眼睛里是越积越多的黑色,仿佛暴风雨前宁静到恐怖的海面。他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气压,让陈青无端的觉得沉重和危险。
陈青想不通,这次季度报表的数据极其好看,为什么李昱东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跟李昱东做事以来,这种表情他只见过一次。那次是在土地拍卖会上,这种沉重在他脸上只是一闪而过,快到几乎不存在。而现在,他居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而且这么的久!
陈青咽了咽口水,在告辞和发言之间挣扎。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带着细微的摩擦声。
李昱东猛的抬头,露出如梦初醒般的神色。他的手指忽然松开,文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他看了眼陈青,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
陈青被李昱东看得毛骨悚然加不知所措。他不懂李昱东是什么意思,是要他滚出去还是要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他还从来没见过李昱东发怒的样子,对此他也没有任何好奇心。他明白这种表面温和的人发起火来尤其恐怖。他们发火时只会万分和煦的对你微笑,看似春风拂面,实则阴风阵阵。
李昱东吞了一口咖啡,命令:“出去。”
陈青松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他开门的时候带出一阵风,在背上轻轻一拂——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冷汗。
门轻轻的合上,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静谧,仿佛一个绝望的牢房。
李昱东往后一倒,整个的陷入大班椅里。他交叉着双手,眼睑微垂,遮住了眼里的暗潮汹涌。
他忽然站起来,椅背因为他的动作前后震了震。他几步走到窗前,抬睫。傍晚的夕阳和霓虹同时装点着他的眼睛,漆黑的双眸显得愈发清亮。他忽然注意到玻璃另一边有一只飞虫,正不知疲倦的撞击着。他的身形忽然一滞。在她眼里,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可悲,因为一点光亮就可以奋不顾身?
他的上唇微微一翘,牵出一个意味苍凉的笑容。
在成功打击骆笑之后,费然的心情相当不错。她坐在旋转餐厅里,往下眺望。这些繁华和热闹都被她踩在脚下,千千万万人都在她的俯视下苟且偷生——这样的想法真是美妙,让她情不自禁的喃喃:“the kingthe world.”
今天约李昱东出来吃饭,她真是煞费苦心。李昱东实在是冥顽不灵,到最后她不得不提出“骆笑”两字暗示他。
想到这儿,费然的眉宇间有些黯淡。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靠情敌的名字来约喜欢的男人。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极了,以至于她迫不及待的要让他看清那个女人的嘴脸。 费然矜持的笑了笑,眼里盛开着扭曲的快意。
李昱东到得很准时,携着冬天未尽的寒意。他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蓝缎衬衫。搭配衬衫的长裤很宽松,隐约勾勒出双腿健美的曲线。
费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件衬衫这条裤子的做工和布料非常低劣,除了那个女人她实在想不出谁还会有这样的品味——但偏偏,李昱东喜欢。
李昱东问她:“点了么?”
费然摇了摇头,把菜单递给他:“你点吧。”
“想吃什么?”
“随便。”
李昱东笑:“那我就随便点了。”他对她的态度温和又不逾越,一如亲切的哥哥。
费然微怒,握紧十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昱东替她点了一份咖喱,自己点了份海鲜炒饭。他没有要酒,压根就不想深谈。
费然看着自己那份咖喱,哭笑不得。她蜷起手指,赌气般的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口。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对这种东西过敏?
费然麻木的嚼了嚼,软糯的米粒带着生涩的苦,她克制不住的想吐。
过了一会儿李昱东才注意到她的异样。
他问:“怎么了?”
“有点吃不下。”
李昱东嗯了一声:“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
“哪个以前?”费然向前倾了倾。
李昱东顿住,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温情脉脉。
他解释:“抱歉,我记错了。”
新仇旧恨一时间涌上心头,费然胸口一滞,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她脱口而出:“你没有记错。你怎么会记错?!关于骆笑的一切,你李昱东怎么会记错?!”
37码的鞋子,一份咖喱饭,品质低劣的衣裤……李昱东浑身上下都打满了那个女人的标签。费然忽然意识到:五年前起,李昱东的心就早已拒绝任何人过境。
李昱东的手指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准确无误的锁住她。
费然真的很想笑: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嫉妒仿佛毒蛇,在她的血管里默默游走,一丝一缕的吐着信子。
费然不甘心,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她输给了这么不堪的女人,实在是,无比讽刺。
她的目光骤然变成渍毒的箭,不再满怀爱意。她痛,她就要让别人更痛——她的人生哲学。
李昱东,我要你为你对我的无视,付出代价!
她惶然一笑:“昱东哥哥,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有些犹豫。她担心自己这么做所带来的结果,但她很快就放心了。
她不认为,李昱东看见这些照片之后,还会对那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那实在是太蠢。
李昱东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起身欲走。
费然死死拉住他,挑衅:“昱东哥哥,原来你也会怕?”
李昱东烦躁的说:“我当然会!”他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急切和痛楚,一一落在费然眼底,报复的快感扑面而来。
费然蠢蠢欲动的说:“你在怕什么?是不是这个?!”她把照片甩在桌面上,一声脆响:“你是不是怕这个?!”
李昱东扫了一眼,眸光骤冷。
他施施然坐下,交叉起双手:“你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费然露出得逞般的笑意。她把照片一张一张的摊开,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划:“我真没想到,骆笑竟然是这样的人。昱东哥哥,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照片林林总总有十多张,拍得都是同一个场景。男子的身体抵在女子的身后,两个惊慌失措的老人。
这是在一个厨房,蔬果的颜色鲜艳而张扬,四种迥异的表情在上面定格,显得滑稽又不真实。
李昱东眸光微闪,十指不自觉的弯曲。吊灯的照耀下,他手边的刀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金属的冷光仿佛渗进他的眸子,在这一刻他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冰冷。冷到骇人。
费然不由自主的瑟缩,往椅背上靠了靠。
李昱东嘴唇微微抽动,怒极反笑:“她为什么不能这么对我?还有——费然,你什么时候和她那么熟?”
费然被噎住,表情有点尴尬。原来骆笑对她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现在她这么自我暴露,李昱东会怎么想?
难道她现在是枉做小人?不不不,她不甘心!
费然反扣住李昱东的手,答非所问:“阿昱,我只是替你不值。你当年在美国那么辛苦,因为她拼命用忙碌麻痹自己——我现在想起来,都会心痛。”
费然越讲声音越低,最后低得快要听不见。她脸上那点忧伤和寂寞,大概不是假的。李昱东付诸一笑,脸色越来越阴沉。
费然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动情的回忆往事。
她想起她初到美国的时候。李费两家是世交,她顺理成章的被托付给李昱东照顾。
那时的李昱东比现在阴沉许多,胡子拉碴,刘海长得快要盖住眼睛。但凭借他脸部极其漂亮的轮廓,她能断定他原本英俊清爽的样子——多可惜,那竟是他们的初见。如果他们能早一点遇到,她想,那个女人绝不会有半点机会。
她开始有事没事的骚扰李昱东。李昱东经常用一两个词打发她,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忙自己的事。虽然如此,费然找他帮忙,他总能默不作声的做好——于是她想,他大概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吧?后来她才发现,自己蠢得无可救药。李昱东对所有人都有求必应,独独对那个女人格外苛刻。这种苛刻,吝啬到残酷。写着骆笑专属。
李昱东没日没夜的工作加上酗酒,这样持续了三个多月。她劝过他很多次,他依然故我,终于在那天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