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没有动。他不想动。
不管进来的人是谁,看到有人睡在这儿都应该有不打扰他人休息的自觉吧。拿完了要拿的东西,自然就会悄悄退出去的。所以他闭着眼睛养神,可是,很奇怪,屋子里一直很安静,并没有那人蹑手蹑足进来拿东西后再出去的细微动静。张宁有点儿诧异,正想睁开眼看看时,忽然听到嗒地一声轻响,门被下锁了。
这声音很轻微,但已足以让张宁心中一凛,整个人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警觉。
对,是警觉。就象是身体内部预感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他突然意识到了进来的是谁——
苏杭。当然是苏杭。
本来张宁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睁开眼睛看他要干什么,好吧,如果这会儿他真的表现出他是清醒的话,那么以后的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了。但是……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恰恰会在一些很紧要的时候忽然延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其他念头。
那张宁在决定睁眼前的那一刹那骤然想到了什么呢?
他想到了王阳明最有名的一句名言:我看花,花在;我不看花,花不在。
这话一直以来就是唯心主义的代表,是被信奉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大大批判的。他会突然想起来自然并不是忽然就有了思考哲学的心,而是电光火石间他很想弄明白一件事:
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苏杭,到底会对他做什么事?
要说,这个疑问在张宁心底已经缠绕很久了。
所以在那一瞬间他才迅速作出决定,决定要豁出去验证一下那种困扰了自己很久的感觉,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确有其事!
也许大家都曾有这样的体会吧:如果身体的某一种感官知觉暂时失去功能,那么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灵敏。比如闭着眼睛时凝神细听,往往就会比平常听到更细微的声音。
张宁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
那刻意放轻却越来越近的脚步,行动间布料的轻微摩擦以及明显经过控制的呼吸……非但这些声音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连嗅觉和知觉似乎都突飞猛进了,不但能敏感地闻到苏杭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剃须水的味道,甚至也能感觉到凝注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极其强烈的视线。
这种种的感知加起来,就形成了有实体的三个字:压迫感。
没错,是压迫感。所以张宁的心都提起来了。
苏杭离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他几乎有些透不过气,觉得如果不是一只手搭在脸上几乎挡住了眼睛的话,那苏杭说不定能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颤抖。
唇上忽然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张宁一僵,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苏杭的姆指。
很显然,用手指摩梭对方嘴唇的这种动作,很亲密,也很暧昧,绝对不是一个上司应该做的。
张宁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有些事情,也许不去证实会好一点。不是有很多人都说难得糊涂吗?
可是来不及了,就在他决定要放弃这个愚蠢的试验时,他先前那一僵已经暴露了他装睡的秘密。苏杭的手跟着一顿,然后眼中有精光一闪,脸就毫不犹豫地压下去了。
张宁大惊。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就挣扎起来,但苏杭居高临下地把他压住了。他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动作迅猛、利落而且果断,然后才放松了力道,顺势让张宁把他推开。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但张宁半坐在沙发上却完全静不下来,整间会议室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和苏杭对视。说是对视,不如说是他瞪着苏杭,而苏杭好整以暇地轻笑以对。
这态度把张宁激怒了。这人怎么就一点儿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呢?
他从牙缝里逼出一个字:“你——”却不知道接下去要斥责他什么才好,只把脸涨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女朋友就没和其他人接过吻,更何况男人!他从心底里反感刚才那个差不多是被强迫的吻,那种异常鲜明的触感甚至直到此刻都还停留在嘴唇上。他恨恨地用力抹去,眼里分明流露出羞恼气愤的神情。
这本已是很明显的抗拒,但苏杭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早就知道张宁是百分之百的直男,如今这种反应,也算在他意料之中。
对于张宁,他已经忍了很久,既然此刻那层纸已被捅开,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更好些。
于是苏杭把脸色整了一整,用他生平最有磁性和诱惑性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张宁,做我情人吧。”
张宁瞪着他,眼神骇异。他发誓他这一生都没听到过如此荒谬绝伦的提议。
因为长得太漂亮的缘故,他不是没被同性求爱过。但通常只在告白的部分就被他委婉地拒绝掉,而对方确认他的性向后也会很知趣地再不来纠缠。他不明白苏杭怎么能撬肖萌萌的墙角撬得如此理直气壮全无一点亏心。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张宁更震惊了。
第一次?那不是和苏杭喝咖啡的那一次?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为什么他会隐藏得这么好?
苏杭盯着他笑了一下,循循善诱。“你好好考虑,萌萌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我还是能给你。”
张宁气得笑起来了。“是吗?你能生孩子?”
苏杭没想到他会这么抢白一句,显得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你很老实……没想到也能这么牙尖嘴利。”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显然有了些延伸的想法,忍不住暧昧地舔了舔嘴,似在回味。
都是男人,张宁哪能不清楚他脑子里这会儿在想些什么,所以他愤怒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呵。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对于苏杭来说明显不具杀伤力,反倒让他微笑。
“张宁,要好好考虑噢。”说完,施施然地出去了。
张宁气懵了,满脑袋转的都是他要告诉萌萌,一定要告诉萌萌……象小孩子被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状似的。
可是,真的要告诉萌萌吗?
等到完全冷静下来张宁自己都把这种做法给否决了。
首先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被同性轻薄这种丢脸的事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再者肖萌萌也不见得会相信。好,就算她相信,那她又能怎么做?在电话里同苏杭吵一架?……让女朋友为自己出头……这也太窝囊了。
张宁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件事除了自己郁闷地消化掉不能告诉任何人。另外,以后再面对苏杭时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想到自己先前居然敢懵懵懂懂地脱光了跟他一起去洗桑拿,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棒槌……
接下来的日子张宁过得很小心。
真的很小心。
交到他手里的工作他努力完成得毫无纰漏,开会时能不多说就不多说,出去应酬时虽然也喝酒,但尽量控制着不饮过头。总之一句话,就是不给苏杭任何可乘之机。
他甚至希望那些以身谋上位的小明星们能再蜂涌一些,分散掉苏杭的注意力,只要别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可是事与愿违,时间流逝,苏杭看他的眼神已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深沉。
张宁防他显然让他很不爽。他似笑非笑地同他说,“张宁,我要真想对你动什么手脚的话,你信不信,你是避不过的。”
听了这话,张宁脸都灰了。
当然他信。
苏杭身为他的老板,若真的要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他忍着没出手,也只不过是在等自己心甘情愿而已。
张宁硬着头皮道:“我和萌萌一样……都当你是大哥,很尊敬你。”
苏杭断然:“我不要你的尊敬。”
他懂张宁的意思。不外乎是要他发乎情,止乎礼。可是怎么可能,他苏杭从来就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的人。
他盯着张宁,眼神火辣而肆无忌惮,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张宁被他这样如鹰似虎地盯着,头皮一阵发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在苏杭手底下继续工作,他应该要辞职了!
——说到辞职,张宁深知有两点难处。
第一,他签下的合同时效是三年,违约的话是要赔大笔金额的。苏杭有这合同在手,不见得肯放他走。
第二,肖萌萌那里不好交待。她个性强又很好面子,当初是她牵的线搭的桥,现在贸然辞职若不给她一个足够好的理由,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要跟萌萌说吗,说你表哥对我动手动脚?……即使只是这么一想张宁也忍不住立刻唾弃这种想法。
他也是个男人,要面子的。这种丢脸的事怎么能说出去,还是告诉自己的女朋友?
果然,两人通电话的时候张宁一提起辞职,肖萌萌就不高兴了。说怎么了啊,表哥这里待遇这么好你还要走,你去外面打听一下,现在应届生找个工作有多难。要不是我的面子,你进得去这公司吗?还不知足……
不得不说肖萌萌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盛气凌人,有时简直让张宁无法忍受。他忍着气解释说不是这样。现在同事们对他有点看法,总觉得他是靠女人的关系进来的,象小白脸……肖萌萌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你管那些神经病去死啊!嫉妒!别人说什么你别听就好了……
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那一晚张宁睡不着,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轻松地入睡过了。
他觉得他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想想他未来的人生方向到底朝向哪一边?他的工作、以及他和肖萌萌的关系,到底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如果继续下去,又会让他走向不可知的哪一个方向?
这些问题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想通的问题,所以它们困扰了张宁很久很久也一直没想出个应对的办法出来。直到这一天,在他进入闸门就要踏上飞机舷梯的时候,张宁忽然一下子意识到了:还等什么?机不可失,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