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从小就天赋异禀, 天塌下来——只要不砸到他,他都能吃得香睡得好, 还是小胖墩儿的那些年他就有个绰号,苏小猪。
可他昨晚却遭遇了二十六年来第二次失眠。
第一次是几年前, 那个他视为偶像的老警察车祸身亡,他无法接受,很痛苦,像是被关进闷罐车里,纵然用尽全力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无力感。不过好在年轻, 人也单纯, 大半夜冲到操场上跑了几十圈,累得人仰马翻后终于得到暂时的释放。
这一次,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失眠。挂了白露的电话后,他怔了好一会儿, 最后关头似乎听到男人特有的呼吸声, 都是成年人,不难猜到他们在做什么。不禁诧异,白露有男朋友了?
是那个被她“保护”过的吊儿郎当的男孩?还是别的男人?他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对她了解并不多。
然后他又奇怪自己的反应,难以名状的,有点类似憋闷、犯烟瘾一样的感觉。于是深刻反省,他跟白露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他帮过她,因为欣赏她的品德, 他喜欢跟她聊天,因为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
他不愿再往深了想,干脆爬起来打网游,自从进了刑警队连睡觉时间都不足,根本碰不着这玩意,还真有点想念。喝着可乐叼着烟,时不时暴两句粗口,烦闷一扫而空。一直到凌晨三点战死沙场,他才打了个哈欠躺下,结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开车去单位路上,苏辙接到顾琳琳的电话。
她诚恳地道歉:“上次去你家胡闹,给你带来困扰,以后不会了。”
他微微诧异,顾琳琳自小娇生惯养脾气大,很少这么正经说话,于是预感到接下来有重大转折,果然,下句她说:“我要结婚了。”
苏辙一愣,这女人节奏也太快了点儿,可嘴里还是真诚回应:“恭喜。”
“就在几天前,我都没想象过新郎除了你还能有谁……”
“……”
“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从没有不支持你的理想,我只是,”那边停顿了一好一会儿才继续:“我害怕失去你,你师父去世时我跟你过葬礼,看了你师母绝望的样子,我真怕,有一天那一幕会落到自己身上……对不起,我太懦弱。”
挂了电话,苏辙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脸。
青春岁月里的恋情,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即便他再没心没肺,可那份真挚和美好他还是懂的。恍惚间想起师父生前说过的一句话:选择这条路之前,你要知道你会为此舍弃什么,你会有人前无限荣光,也会有无数无人知晓的黯然时刻。
快到单位时,顾琳琳再次拨过来,“对了,国庆在你家时,我接了你一个电话,是个女孩打来的,我当时还对你不死心,所以就,就说你在洗澡。”
苏辙大脑里快速地回忆一下,他那时的确是在洗澡,开了几个小时车一身臭汗,可是这句话听起来……“她留名字了吗?”
“没有,只说是你朋友。”
苏辙交友甚广,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仅凭一种直觉。电话拨出去,却被告知正在通话中。
白露接到杨闯电话,说是小天最近安静得有点不对劲,话少,上自习时常常对着窗外发呆,而且刚结束的竞赛成绩很不理想,势在必得的奖学金也泡汤了。白露很担心,晚上程回来,她说想去看弟弟,他倒爽快地同意了。
第二天白露见到小天,他瘦了,眼神里多了几分忧郁,这样的转变让她心疼。坐在球场边的石桌前,看到远处靠着车打电话的小童,再看她身上簇新的衣服,小天迟疑地问:“姐,你和那个人,现在住在一起?”
白露点头。
“对不起。”小天沉痛道。
“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她用自己都没底的话来安慰弟弟,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期限,三年。
“他对你好么?”
她点头。
“他有家室么?”
白露一愣,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应该有吧,她记得他戴了戒指,只是最近好像又没在他手上看到,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戴的呢。
小天叹气,“我上网查过这个人。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个人信息,还挺神秘的。”
球场上的喧哗显得姐弟俩这边更加沉默,坐了一会儿小天就带白露去食堂,特意要了份她爱吃的荷叶炒饭。隔壁一桌女生大声讨论娱乐八卦,叽叽喳喳,反衬得他们这一桌气氛过于低迷。
隔了会儿白露发现那几个女生频频偷瞄小天,她稀奇道:“她们在看你。”
小天脸上一红,“无聊,花痴。”看来经常遭此待遇。
白露笑起来,脸上抑郁之色退去,俩人就在一阵喧哗的背景音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说到现在的日子,白露无意中说挺清闲的,也不用上班。
小天愣,“他不让你工作了?”
“嗯。”
“太过分了。”
白露笑笑,“这样就有时间看书了,以前想看可是总没时间。”
“那他让你上夜校吗?”
白露一滞,这个,她还没敢提,“自己看也一样的。”
小天看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等会儿去我们图书馆看看,里面书特全,什么都有。”
白露向往又担忧的问:“行吗?”
小天忍着心疼,不以为然道:“没问题,我给你借个图书证。”
傍晚时分,老城区一座独门院落内,夕阳洒入厅堂,一中一老两个男人正在一方棋盘上沉默较劲。
罗飒端着一盘水果过来,一看这局面就笑了,“合棋了?”
程坐直身体,“是罗书记承让了。”
罗长浩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他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后赞叹道:“小程你这棋艺不错啊,我一晃几年没遇到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程恭敬回答,“让罗书记见笑了,我只是小时候跟家父学了一点。”
“哦,你父亲身体可好?”罗长浩颇感兴趣地问。
程脸上浮现一层凝重,“家父已经去世多年。”
罗长浩嘘唏,“真遗憾。不然可以切磋切磋。”
“听说罗书记是军旅出身,我父亲也在部队呆过,这棋艺也是跟战友们练出来的。”
罗长浩感慨地点点头,“部队好啊,当初我们也是白天训练,晚上凑一起下两盘,还有赌注呢,输了的给赢的打洗脚水。”
说得身边两人都笑出声,可是说话的人,大概是遥想当年而忽生感慨,眼里倏然添了几分落寞。
二十分钟后,程起身告辞。
罗飒出来送他,穿过长长的葡萄架,到了大门口时,她颇为得意道:“我就说我爸和你一定聊得来。”
程没立即回应,而是从口袋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熟稔地点燃,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
罗飒微微惊讶,“我以为你不吸烟。”
“偶尔。”他简洁答道,又吸了两口,才接起她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我这是在利用你。”
罗飒表情一顿。
一个多月前,她收到一份贵重礼物,一套依山傍海的豪华别墅,最新开发的,数量有限,高价难求,那个慷慨的赠送人就是眼前这位。
她没有丝毫欣喜,因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也没立即找他理论,而是把文件直接寄回,这就表示,她不接受。
然后,一直到几天前父亲回来,她打电话请他来家里一叙。
收回思绪,罗飒淡笑着反问:“难道你不想见我爸吗?”
“想。”程毫不犹豫的答。
“对啊,以我爸的脾气,一旦正式上任就很难有这种私下会面机会了。你是商人,一切从利益出发,再正常不过。”
程没接话,似乎默认这一说法。
“其实对我来说也一样,这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
听到这句,他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听到下句:“利用价值也是一种价值。”罗飒说完洒脱一笑。
程把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掐灭,丢进门口垃圾桶。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走向停在大门外的车。
听着引擎声消失,罗飒才叹了口气,都说女人善变,没想到男人也一样,不对,他一直如此,远看坚定如磐石,可你一旦靠近,他又变成一阵风。这人太擅长自保,太擅长划清界限。
程离开罗宅,没回公司,而是去离别墅大老远的另一处海边。暮色降临后,海水呈黑色,偶尔泛起一层层白的浪花。他喜欢这个时候的海边,几乎没人,不用掩饰,可以尽情的做自己。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坐在一块礁石上,默默地抽烟,一支接一支。抽了一会儿起身回车里翻出一打文件,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看着火焰一点点吞没纸张,他不禁苦笑,他是个不孝子,别人都是买特制的纸钱来烧,可他却拿废弃的文件来敷衍了事。
程回到别墅时,看到白露蜷睡在沙发上,胸前扣着一本翻开的书,他抽出来看看,是本教英语日常对话的,书脊上还贴着条形码,扉页盖着图书馆印章,他摇头笑笑,放到一边,把她抱回卧室。
白露被他放到床上时就醒了,揉揉眼睛就要往被子里钻,程拉下她的手,难得好声好气:“爱看书是好事,人傻更要多读书。想看什么就去书店买,图书馆的书那么多人摸过多脏。”
白露对他的“不耻行为”还怀恨在心,闻言立即反驳:“不脏,都是学生看的。”
程好笑地反问:“学生就不脏了?经过无数人手,你知道他们看书前后都干什么了,指不定有什么怪病。”
白露心下腹诽,人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觉得别人有病的人自己才有病。她懒得跟他理论,打了个哈欠就翻身,程问:“洗澡了么?”
“嗯。”
“再去洗洗手。”
看着她不情不愿地下床,慢吞吞走去浴室的背影,程舒了一口气,说来也怪,回来看看她的人随便说说话,盘旋在心头一晚上的怨气立即消散大半。看来,每个人都自己的药,他的那一个,说不定就已经找到了。
深夜,罗飒来到父亲书房,问怎么样。
罗长浩先是对那个人的言行举止表示肯定,然后话锋一转,“这个人不简单,你有把握能驾驭得了他?”
罗飒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驾驭他?男人是用来仰望的,没本事的才被女人管着。”
罗长浩对此不太赞同,转而问:“你对他了解多少?”
罗飒列举了程的生平经历,罗长浩摇头,“这只是表面上的,他今年才三十五岁,没有任何根基背景,就取得这么大的成就……”
“那是他性格决定的,他有胆识,有韬略,而且眼光独到。”罗飒力挺自己“仰望”的男人。
女儿离开后,罗长浩眉头拧紧,他没告诉她的是,纪/委刚接到一封匿名信,揭发启程集团有不法商业行为。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前结束休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