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天,美国达拉斯。
欧锦天安静的坐在树荫下,长长的黑色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就着疏疏落落投射下来的斑驳阳光,一派荒凉。
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保镖警觉的回头,遇上一张笑容明艳的脸。穿着格子衬衫的少女冲着警惕性极高的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双手背在身后朝他走了过去。
“是谁?”
欧锦天听到的脚步声,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望,眼神迷茫,毫无方向。青草的香气中混着一股叫不出名字的香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试探着问,“纪小墨?”
纪小墨站在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细碎柔软的头发,眉眼间满是得意的神色,“答对了,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算是奖励如何?”
欧锦天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茫然,鲜有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只可惜风景再美,我也看不见。”
“这次的风景不需要用眼睛的。”纪小墨说着,不由分说挽起欧锦天就往外走。保镖刚要上前制止,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欧薄云伸手制止。
欧薄云低头沉思片刻,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半年来,只有她能陪着锦天说说话。这次就由着他们去吧……”只见那背影越来越小,又极不放心的嘱咐,“远远跟着就好了。”
***
坐落在达拉斯艺术区的达拉斯音乐厅,一场难度最大,奖金最高、赛程最长的国际级钢琴比赛正在紧张的筹备中。演出尚未正式开始,参赛选手与交响乐团合排,为了即将拉开帷幕的正式演出做最后的彩排。
曼妙的音乐声中,纪小墨远远看见上一届从比赛中一举封后的张欣然正在朝她走来。她放开欧锦天的胳膊,笑着说,“锦天,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好吗?”
欧锦天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停在原地不动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被从前方传来的琴声给吸引过去。
纪小墨曾经和他说过,真正的钢琴家不在于他指尖的技巧多么高超,还是他弹的曲子出自世界大师之手,而是能够将自己的感情透过指尖的黑白键透露出来。
原来是真的。他们弹的不是音符,而是自己的灵魂。
欧锦天下意识的推测,能够弹出这样空灵澄澈曲子的人,灵魂一定像清晨的露珠那样清纯无垢,晶莹剔透。
一直封闭的内心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未知的力量。伴随着这首叫不名的曲子迅速在心里膨胀,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去知道一个人。
身体已经遵循内心最直白的想法,不由自主的循着琴声走了过去,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欧锦天觉得黑暗中划过一道光。他甚至下意识的伸手挡了挡,那束光却并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明与暗交汇在一起,最终完全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毫无征兆的光明叫欧锦天的眼睛有些不适,他微微的眯起狭长的丹凤眼,迫不及待的朝台上张望。
一曲终了,他仍旧怔怔的站在门口。顾不得迎面而来那道照进他心里的光,忍着所有的不适迫不及待的寻找着那个他想要知道的人。
纪小墨惦记着欧锦天,和张欣然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去找他。张欣然看着纪小墨离去的背影,笑盈盈的扯掉身旁少女隐藏在齐肩长发里的耳机,“倾城,你给我用心听好了,她将是你这辈子在钢琴界最强的对手。”
顾倾城无所谓的朝台上一瞥。台上正在演奏的女孩她是知道的,没有亲人陪伴,没有指导老师的带领,独自一人前来参赛。年龄似乎比她还要小一些,对谁都是小心翼翼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单枪匹马一路杀进决赛。现在正在演奏着一首她叫不出来名字的曲子来,音色很准,技巧不是最好,可是感情满溢,起初不经意的顾倾城不由聚精会神起来。
曲子结束,顾倾城起身。她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张欣然预言她这辈子最强的对手,不是提前交锋,也不是刺探敌情,而是就在她的琴声里,顾倾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顾倾城刚站起身,就看见经常穿着格子衬衫的女孩失魂落魄,一脸焦急的从她身旁飞快的跑了过去。她正要追赶过去时,就看见六神无主的女孩子一不小心和站在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顾倾城挑挑眉,怀着看现场版言情剧的心态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隔着并不算遥远的距离,她似乎看见女孩撞进了那人的怀里,门口那人毫无防备,一个踉跄的同时,突然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这么煞风景的走上前去破坏这副很狗血很言情同时又很美好的画面中时,就见她站稳之后推开穿白衬衫男人的手,越过男人急急朝外跑了出去。
纪小墨见有人冒失的冲出来险些撞倒欧锦天,三步并作两步朝欧锦天赶了过来,急切的扶着他的胳膊问,“锦天,你有没有怎么……”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欧锦天紧紧的揽入怀中。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耳边传来的是欧锦天低沉的声音轻吐出的另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不断的说,“小墨,我又能看见了……我又能看见了……”
半年前亲眼目睹了父母的车开到横跨水库的大桥上,豆腐渣大桥突然坍塌,载着父母的车猝不及防的掉进水库的画面。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死在距离他不到百米的水库里,眼睁睁的看着父母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他醒来后天就黑了。
国内所有的专家束手无策。四个月前他来美国治疗,国际最著名的眼科医生集体会诊后得出结论,他的眼睛根本没有问题,他看不见是心理问题。
于是欧薄云又找调集了国际一流的心理医生为欧锦天做心理干预,结果效果堪堪。他依旧紧闭心门,什么也不愿意看见。
那个时候,纪小墨因为格里-巴利综合症退出本次钢琴大赛入院治疗。每当她打开窗户总能看见他不变的装束不变的神情,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下,几个保镖远远的守在四周。
那个时候,她忽然觉得,欧锦天像是在地上画了一个牢,独自呆在那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谁也不能接近。她曾无数次站在窗前看他这副模样,突然有一天,她突然想去打破他给自己竖起的牢笼,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向那个坐在梧桐树下的少年走去。
那天的阳光给刚长出的梧桐树的叶子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她终于鼓足勇气,任凭她怎么哀求,都被他的保镖一句话给挡了回来,“对不起,我们家先生不喜欢陌生人打扰。”
事情一直到那个与他很相像的年长的男人出现才有了转机。她得到了欧薄云的特许,可以随时来看望欧锦天,并且欧薄云还态度真诚的恳求她,如果有时间,务必多过来陪陪欧锦天。
纪小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她腹诽过自己还是个病人需要人陪,怎么就发展到,自己每天蹲守在窗户前,只要一看到他出现就立马出去假装偶遇。
她怀着一颗悸动的□□,给国内正忙着备战高考的苦命闺密发了封邮件报备——朵朵,我好像恋爱了。
纪小墨被欧锦天紧紧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气,突然觉得即使这辈子不能弹钢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贴在欧锦天的胸口,虽然她也很疑惑为什么从来对她冷冷淡淡的人今天会变得这么热烈,但还是决定回去后立马把她胜利的捷报传达给马上就要进考场的林朵朵。
那年夏天,欧锦天遇见了纪小墨的同时程澈遇见了林烈。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程澈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只身一人坐火车去z市。在前往美国参加比赛以前就已经得到了z大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现在她将那张大红镏金如同结婚证书的录取通知连同简单的行李一起装进行李箱,前往z市报道。
一个月以前,林烈带着所有的不安动身飞往美国去读mba。她一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低头看见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想起临别前林烈定下的那个六年之约。
六年之后,他风光的迎娶她,让她做所有人都艳羡的新娘。
其实她没有告诉林烈,她不要所有人羡慕,她只想和他相濡以沫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