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我和明远的交锋从来都处于下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这一次,我照样输得一败涂地。
这天晚上我照样留宿在我们的家,就跟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所不同的,两个人之间多了些汹涌暗潮,意味不明,连空气中似乎都流连着淡淡的暧昧。这种暧昧让我既狼狈,又带着一丁半点的欢喜,还有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明远却一直很欢喜,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么高兴了。
感情这种事情真是很难说清楚,明远坚持认为我喜欢他,可是我的心里总还是有道坎儿,一时间很难转过弯来。我很清楚自己对他有感情,可这种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我却无法区分。
爱,到底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虽说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像平常人一般和他谈恋爱。明远也敏感地察觉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意外。他只是比以前更温柔和用心了。
他猜出我的身份后,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因为泄露天机而被五雷轰顶,心神不宁地等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我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敢情老天爷还是讲道理的,毕竟这事儿不是我泄露出来的,就算要天谴,按理说也谴不到我身上。至于明远,我一想到他神二代的身份就释然了——上头要真舍得对他下手,章老头也不至于找我来了。
期间我还一直担心明远会追问我身份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又如何死而复生之类,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问,就这样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新身份,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一样。果然不愧是神二代,接受这种事情的能力就是比一般人强。
我既然已经被他认了出来,那么之前和王榆林的计划便不用作数了。只要我在他身边,那些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于是我们开诚布公地把那件案子仔细地商议了一番,当时古艳红的异样,以及她托我画的那副肖像画,我都拿给了明远看。
“这个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明远对着那副画蹙眉深思,却一时想不起来。琢磨了一会儿,他起身去给王榆林打了个电话。“林子记性好,尤其是记人的长相,只要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
等了半个多小时,王榆林果然到了,见我也在,他脸上顿时显出惊讶又意外的神情,尔后又一脸明了地苦笑摇头,道:“我可真是妄作歹人了。”
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赶紧去厨房泡茶向他赔罪。王榆林心胸宽广,并没有跟我计较。
“林子你瞧瞧,这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王榆林一落座,明远就立刻把画像递给他,问道。
王榆林对着画像仔细端详,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意外地问:“你们从哪里找到的这个?这个人——不是叶盛吗?怎么会这幅打扮?”
明远顿时一脸惊诧,马上抢过画像又仔细看了一阵,喃喃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他。对,真是他!”
看他们这反应,想来这个叫做叶盛的人非比寻常。到底他跟古艳红有什么瓜葛,却是我们要调查的重点。
许是见我一脸茫然,明远主动向我解释道:“这个人是盛嘉公司的老总,在市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黑白两道通吃,跟省厅里不少领导都有往来。”说话的时候,王榆林在书架上翻来找去,不一会儿找到一份报纸,翻开来递给我,“这上头就是他。”
我定睛一眼,报纸上赫然是一篇关于盛嘉公司三周年的庆典报道,插了一张照片,正当中那位西装革履,满脸严肃,一副的老板派头,怎么看也跟我画像上那位没半点相像。只是若仔细观察五官,那眉眼,那嘴巴,却是一副异样。
这也是王榆林眼神好,要不是他跟我说了,不然我还真瞧不出这俩人有什么相像之处。
“这个人——跟案子有关系?”王榆林不笨,我们这么大架势把他叫过来就为了认个人,自然猜出他跟案子有关,忍不住问道:“你们从哪里找到的这幅画像?叶盛怎么会这幅打扮?看起来像个流氓混混。”
这事儿我可真不敢跟王榆林说,他这种根正苗红的唯物论者怎么可能会相信牛鬼蛇神,所以我立刻就闭嘴了。明远漫不经心地回道:“晓晓最近在档案室资料处。”他倒是没说谎,只是转移了一下视线,结果王榆林立刻就“哦”了一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个叶盛,你知道他吗?”
王榆林皱起眉头摇头,“知道得不多,说起来这个人发迹得特别快。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也就这两年,忽然就上来了。前段时间还投了块地皮,据说打算做房地产。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低头又看了眼那副画像,一边搓着手,一边沉声道:“如果他跟那件案子有关的话,时间上倒也说得过去。据我所知,盛嘉是在95年才成立的。以前的叶盛到底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他能从一个小混混一跃而成为这么大公司的老总,要说没有猫腻,谁也不信。”
看来这个案子就得从叶盛这里着手了。
之后王榆林主动承接起调查叶盛的任务,我原本也举手要求自己做的,结果才开口,被他们两个给齐齐地瞪了回去。他们俩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古恒,我想应该是怕他太冲动,泄露消息。毕竟,我们现在这个线索来得太不容易了。
很快就到了新年,廖妈妈还一个劲儿地问我明远在哪里过年,看她这意思,好像还真把明远当亲姑爷看了。刘爸爸则在一旁使劲儿打岔,一副生怕闺女被人抢走的模样。
最后明远终于还是没有来,他回了陈家庄的旧宅,回去探望那些和我们一起度过最欢乐时光的老乡亲们。
“慧慧,”他在电话那头低声叫我的名字。最近只要我们俩私底下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叫我慧慧,“你听,外面的鞭炮声多响亮。”他似乎举起了话筒,那一头有“蓬蓬”的声响传来,一会儿愈加地热闹起来,还隐约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穿插其中,那么的热闹祥和,一如我们在陈家庄度过的那七年时光。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挂掉电话走向窗口,外面也是一片辉煌,城市的夜晚看不见满天星光,只有霓虹闪烁。不远处的公园在放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华,瞬间,又消失无踪。那般炫灿华丽、无与伦比的美丽,却只有几秒,美而寂寞。
“晓晓,过来吃饺子!”廖妈妈在客厅地大声地唤我的名字,电视里蔡明和郭冬临在演小品,笑点低的刘爸爸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招呼我进去看,“瞧瞧,这郭冬临太逗了”……
过了年,跟着走了几天亲戚,我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吃不消。所以廖妈妈这回是怎么也不肯放我去上班了,非押着我在家修养身体。我这回倒是没反对,反正就算去了省厅,也被明远看得紧,他就差没用裤腰带把我给拴上了。
正月初九,省厅上班的第一天。下午明远给我电话,晚上家里集合。我立刻猜到王榆林八成是找到线索了。
自从我的身份揭穿以后,明远就把这边家里的钥匙重新给了我一把,家里的暖气什么的全都烧起来了,屋里暖洋洋的很舒服。我中午吃了饭就出门,整整一下午都在家里头待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他们回来。
隔壁的老教授夫妇还在楼上朝我打招呼,笑呵呵地问我是不是明远的女朋友。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没回话。老太太就啐了老大爷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头子,说话怎么这么糙,人家小姑娘会不好意思的。”
可她还仔仔细细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单位的事儿不多,他们实习生更是开了个会就撤了,所以明远和王榆林回来的时候,外头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进屋后明远仔仔细细地把门都给锁上了,我一见这架势心里头就有些犯怵,看来叶盛真是我们这案子的关键,王榆林也一定查出了点什么。要不,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你看看。”明远关门这会儿,王榆林直接把资料递给我。厚厚的一大叠,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
我刚要翻看,明远就靠着我身边坐下,低声道:“东西太多了,你看得费时间,我们就拣关键的跟你说说。这个叶盛,真是不简单。”
叶盛原名叶三德,本地人,初中文化,中学毕业后一直在红旗毛巾厂工作,喜欢小偷小摸,83年的时候因为偷了厂里废弃的旧机器出去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后来又减了两年,91年出狱,之后就一直在街上混。
92年叶三德混进了当时省里有名的黑帮,做的是最底层的小弟,先是帮人打架砸场子,后来不知怎地就跟沾上了毒品。不过他聪明,自己不吸,光贩卖,赚了不少钱。94年3月,省里缉毒大队搞了一次大清洗,抓了不少大毒贩,但这个叶三德却逃过了一劫,之后摇身一变又改了名字,居然洗白开了家公司,成了个私营企业的老板。
“我们查过了,94年缉毒的那次,叶三德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他是省厅里某位重要人士的线人,在缉毒活动中立下了大功。”明远的面孔隐藏在灯光之后,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那个人是——”我激动得快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古艳红能留下叶盛的画像,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能在哪里呢?她如此神秘又如此隐而不发,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那个神秘情人。
“档案了说是省刑警一支队原大队长罗胜强。”王榆林苦笑着从资料中翻出他的照片,“95年死于心脏病发。”
我才看了一眼,立刻否定,“这不可能!”照片上的罗胜强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以古艳红的眼光,怎么也不会找上他。
“我们也这么觉得。”明远斜斜地靠着沙发倒下,手环过我的腰,自然地搭在我的腰际,“所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资料被人改过了。”
“当年办案的人呢?”我灵机一动,问道。
明远“呵呵”地笑,刮了下我的鼻子,表扬道:“你倒是不笨。我们已经去查了,当年这件案子参与的人多,就算再怎么遮掩,总有线索留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隐藏到什么时候。”
因为案件有了进展,大家的心情都莫名地好转,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说得更开心时,王榆林忽然盯着我们看,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好似探照灯,看得我都有些心虚了。
“你们两个——”他皱起眉头,一副好奇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