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开饭前明远先去了趟楼上,一会儿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身衣服,雪白的衬衫、裁剪合身的深色西服,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许多,由一个青涩少年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绅士。
他缓缓朝我走过来,为我拉开椅子,礼貌地请我入座。
屋里开了音乐,不知名的歌手在低吟浅唱,优美的旋律如水一般流泻在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暖气开得很足,厨房里烧开的水在汩汩作响,餐桌上的牛排在灯光下有诱人的光泽。明远把厨房备好的烛台拿过来,一支一支地点上,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餐桌上。
灭了灯,屋里忽然暗下来,烛光氤氲出温暖的光环,烛影摇曳间,他的面孔忽明忽暗,眼睛却亮得惊人。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音乐在耳畔、红酒在杯中、美食在唇边,还有英俊而深情的男人默默地注视着,我想,只要是女人,谁也没有办法不沉醉其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厨艺,牛排煎得嫩滑爽口,搭配着醇厚的红酒,每一口都是至尊的享受。我们话说得很少,更多的时候只是相互注视,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相视而笑。
明远那两份牛排分量都实在,吃到最后俩人都有些撑得慌,等收拾完了餐具还是有些消化不良。
“要不,我们消化消化……”明远试探地问,尔后,缓缓地朝我伸出手来。
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手已经被他温暖的手掌包围。
“you heldhand and then you slipped away,and i may never see your face again……”
音箱里传来忧伤而美丽的旋律,我们俩就在这寂静的夜晚相拥而舞。他的手扶着我的腰,温暖的气息就在我的耳畔,柔软的脸颊偶尔会触碰到我的脸,只一瞬间又迅速地离开,似试探,又似无意……
一曲终了,屋里寂静无声。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目光专注而深情,眼神明亮又清澈。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说明,就如同现在,无声胜有声。
他缓缓凑近,热烫的气息简直要灼伤我的脸。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我的左脸轻轻一吻,羽翼划过的触感,温柔得让人想哭……
“晚安”他说。
我看着他,过了许久,也道:“晚安”。
那天晚上我在我的房间睡。屋里的东西还一如从前,窗台上是我喜欢的那盆绿萝,几年不见,已经疯长得蔓延了整整一个窗台。书桌上的那面镜子还是那一年刘江从香港带回来的。就连床单被套都是以前的样子,彩虹一般绚丽的花色——我总是喜欢热烈而温暖的图案。
一夜好梦。
第二天回到学校,自然免不了被室友们一番拷问。不过我怎么会被这几个丫头片子给吓到,糊弄了几句就搪塞过去了,气得她们牙痒痒。不过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去问明远。
元旦过后马上就是期末考试,大家伙儿立刻收了心,再爱玩的也都乖乖地收敛了,老老实实地去上自习准备考试。我自然也不例外,别的功课也就算了,可那数学简直是要我的命。上回因病逃过了一劫,这回是怎么也躲不过了。要真考砸了,刘爸爸答应送我去实习的事儿只怕也要黄。
于是,我也每天晚上抱着数学书头悬梁锥刺股地奋斗了好几天,终于把期末考试给拿下了。
因是临近新年,最怕这当口生什么事儿,公安局特别忙,上上下下都脚不沾地。举个例子,上至刘爸爸,下到明远王榆林这样跑腿儿实习的,能一连好些天见不着面。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明远一直不知道我要去公安厅实习的事儿,我也想尽量瞒着。
结果没想到的是,我上班第二天就遇到他了。
我去档案室实习的事谁也没告诉,虽然当初跟王榆林提过一回,不过他八成也没当真,要不,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问一声。
上班的头一天,廖妈妈比我还激动,天没亮就起来了,忙活了一早上做了一大桌丰盛的早餐,看得刘爸爸眉毛一抽一抽的。临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一再叮嘱,让我累了就去刘爸爸办公室里休息,困了就去打个盹儿。
刘爸爸都有些不耐烦了,教育她道:“敢情晓晓不是我闺女,我还能不仔细看着她。再说了,那档案室的活儿也不多,又不用跟着出外勤,暖气也烧得足,比她们学校里头还舒服。能出什么事儿?”
廖妈妈这才放手让我上车。
到了公安厅,刘爸爸亲自送我去档案室。才到门口,就有个戴眼镜儿的中年妇女热情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上前握了握我的手,客气地笑道:“这就是刘厅长千金吧,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我当然知道她在说客气话,呵呵地笑了两声,也客气地道:“以后就麻烦阿姨了。”
据王榆林所说,当初曾玉婷在省厅实习的时候一直留意查案,案发前一天还曾提起过略有眉目,只是没想到对手会那么快就发现她,而且还下了杀手。照他这么说,那么那个人,或者是那一伙儿人肯定在省厅里有耳目,否则,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
档案室虽然不起眼,但却至关重要,说不准那方真派了人在这里盯着。我要真露了什么蛛丝马迹,怕是真有危险。
所以,等刘爸爸一走,我就一个劲儿地跟那个姓董的科长抱怨,说自己明明先去刑侦队见习,却被刘爸爸塞进了档案室,特别郁闷不甘心云云,还引得董科长一个劲儿地安慰我。
档案室是整个省厅的清水衙门,总共也没几个人,且大多是没有什么作战能力的女人。这会儿就算是省里也还没配上全电脑系统,一个档案室才三台电脑,主要承担对进出的人员证件扫描检查工作。不过这会儿全省都喊着要推进计算机化,省厅这边也不闲着,尤其是档案室这边,大批的资料要输进电脑里,一堆人忙得焦头烂额。
我因为是关系户,所以大家对我很客气,基本上不招呼我干活儿,说白了就是把我给晾着。我倒也不介意,毕竟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查资料,要真的整天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我还没功夫查案了。
档案室除了我这个实习生外,还有两个新分进来的大学生,整天对着电脑输资料,忙得昏天黑地,见我游手好闲地在一旁看热闹,眼睛都快滴血了。我也就顺势推舟地跟董科长说要去帮忙。
董科长估计一直没想到要怎么安排我,这会儿见我主动提出帮忙,立刻就应了,一边吩咐那两个大学生好好教我,一边又小心地叮嘱我千万不要太辛苦。
就这样,我顺利地混入了档案室的队伍。
为了谨慎起见,我没有急吼吼地立刻去查那件案子,而是主动从新进大学生小于那里接下了94年的所有资料。小于不疑有他,一听说我愿意帮忙,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往我怀里塞,立刻就把几大摞材料给我送过来了。
我在档案室的小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翻看94年的所有档案。1994年六月七日,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1994年…六月…七日…
我很快找到了我想要的档案袋,当我接触到袋子的时候,我的心陡然漏了一拍。双手微微颤抖,打开袋口的时候好几次险些撕破了封口。
六月七日…车祸…
明远当初报过案,可最后却还是以车祸结案。我仔细翻看档案袋里的资料,东西很少,除了一张验尸报告,就只有几份目击者的口供,还有肇事者的资料。
我仔细看了一边,目击者口供都大同小异,描述的是我当时被撞时的细节,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至于那个肇事司机,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名叫徐进忠,小学文化,出事前喝过酒。警方最后的结论是酒后驾驶导致的事故,司机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
从表面看起来似乎毫无可疑之处,但我很清楚地明白这只是表象——事发时我抱着的那些材料早已不见踪影。明远也正是因此才产生的怀疑——那天我出巷子的时候与隔壁老教授夫妇擦肩而过,他们想必也看到了我抱着的那个大盒子。
之后我又找到了古艳红的资料,也如同我的档案袋一般干净,就好像她真是不慎溺死的。
古艳红到底做了什么才引来杀身之祸?我左思右想,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就是她查的案子可能牵涉到什么秘密,第二,则是她那位神秘的情人。
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有一个情人,女人在这方面直觉都特别准。只不过,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古艳红所想的那样好。如果他真爱她,怎么会一直偷偷摸摸地不见光?古艳红的生活简单,认识的人也不多,如果不是因为她手里的案子有牵扯,我想,她唯一可能惹到的麻烦,就是那个神秘情人了。
古艳红的资料并不难找,我很快就从档案室把她的资料调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也没有任何人怀疑。
她当时查的是个抢劫案,并不复杂,之后没多久案子就破了,罪犯也早被关进了监狱。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但也许王榆林能找出些线索来。
想了想,我偷偷地把她的资料复印了一份给带了出来。
当天晚上,我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把当年案发前古艳红让我画的男人画像复制了出来,准备等到周末去找王榆林。
结果,第二天,我就被明远给撞上了。
这天上午,在资料室值班的小于忽然拉肚子,十分钟内跑了三趟,回来腿都软了。我见他那软趴趴的样子也挺同情的,一时心软,就让他回去休息,让我给他顶一天班。小于对我感激涕零地拜了又拜,然后我就接替他坐在在资料室的门口。
其实资料室的活儿挺轻省的,对着个电脑啥事儿也不用想,有人进来查资料,就让对方出示证件,对着刷卡机刷一刷,这就完事儿了。
一般情况下,来这里的都是省厅的正式工,也就是说像明远那样的实习生是没有资格独自进来查资料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提防他。结果才坐下没半个小时,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面前道:“你好,潘队让我过来找个资料。”
我一抬头,正对上明远的黑眼睛。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刘晓晓!”明远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一撑,竟然跃过这一米多高的桌子径直跳了进来,一把拽住我的手,怒道:“刘晓晓,谁让你上这儿来了!你怎么这么不记性,难道还想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