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早上是被外头的鸟叫声给吵醒的。
一睁开眼睛,就瞧见怀里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说不出的乖巧。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小明远似乎对我亲近了些,眼神里不再有防备的神色。小孩子最是敏锐,谁真心对他好他都能感觉出来。
“早上好!”我微笑地跟他打招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小脸蛋。他长得很好看,五官清秀轮廓清晰,现在就能看出依稀的帅哥胚子,只是太瘦小了些。不过没关系,等安置好了,每天大鱼大肉地好好养着,不怕他长不胖。
小明远脸红红的,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我怕他着凉,赶紧从床头抓了衣服帮他穿,可他却不肯,过了好几秒,才小声道:“我会穿。”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可把我乐坏了,自然依他,笑眯眯地把上衣裤子都拿过来,故意道:“真的假的,你这么小就会自己穿衣服?可别吹牛。”
小明远有些急,赶紧把衣服抢过来往身上套。许是没穿过套头的毛衣,只记得昨儿我怎么给他穿的,一古脑就把毛衣往头上套,却怎么也找不到领口,“呜呜”地唤了两声,一头栽倒在床上,直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笑罢了又帮他穿衣,一步一步地教他,拉链怎么拉,鞋带如何系。小明远睁大眼睛听得十分认真。
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由三叔领着去了陈家庄大队长家里给我和小明远上户。到底是求人帮忙办事,特意买了一包黑糖和一包蛋糕提上。
出门的时候小明远却一直拉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眼睛里亮晶晶的,那模样好像随时要哭出来。我琢磨着他可能是担心我这一走不回来了,想了想,还是将他带在身边。
得知我们的来意,陈队长十分爽快地答应给我们上户,至于我提过来的东西却怎么也不肯收,又高声道:“以后都是乡里乡亲了,这么见外做啥。不就是上个户,还拎这些东西来,被村里人瞧见了,还不戳我脊梁骨啊。”
我忍不住脸上一红,心中暗想这个时代的人真是淳朴啊!这要是换在我们那儿,几十上百块钱的东西人家还嫌少呢。
不过我还是不肯收回来,又道:“大叔您别误会,我也就是个意思,算是多谢您,以后麻烦您的事儿还多了去了,您要是这点东西都不收,我以后都不敢来找您了。”
三叔也在一旁帮腔道:“您就收了吧,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还不至于遭一顿骂。你要不收,钟姑娘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再说了,后头还有事儿呢。”说罢,又把那旧房子的事儿提了提。
陈队长稍稍有些迟疑,道:“那毕竟是队里的财产,上回老牛家的想要过去给他儿子娶媳妇我都没肯,要是给了钟家妹子,怕别人说闲话。”
“牛家那老婆娘要脸不要脸,自个儿家里头又不是没房子,一门心思地就想占队里的便宜。这钟家妹子——”
三叔高着嗓子就要开骂,我赶紧打断他的话道:“陈队长说得有道理,没有我一来就白占房子的道理。要不这样,您跟队里人商量商量,嗯,大概说个价,我就算把这房子买下来,您看行不行。”
“这怎么能行,你一个大姑娘带着孩子……”陈队长脸上有些为难,看得出来,他对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的处境还是非常同情的。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您为难是不是。”再说了,以后我得在陈家庄常住,要真让村民们不满了,后面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呀。
陈队长考虑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道:“这事儿我就做主了,那房子空了好几年,要是不整饰整饰也没法住。这样,你出个三十块钱,我叫上队里几个劳力,让他们这两天帮你把房子整出来。其他什么买房子的就算了。”
我正要说好,一旁的三叔插嘴道:“这三十块钱也太多了吧,又不是盖房子,三四个人两天就把活儿干完了,才几个工。”
我赶紧道:“这不是还得吃饭吗。”一边说一边使劲朝他眨眼睛。三十块钱买套院子,这实在太划算了好不好。
三叔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口中骂道:“真是个傻姑娘。”
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呵呵地笑。小明远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即不乱跑也不乱看,乖巧得让人心疼。
户口和房子的事儿定下来,我也算暂时了解了一件大事,回去的路上格外轻松,一个劲儿地逗小明远说话。三叔则握着个旱烟袋笑眯眯地看着,时不时地吐出口烟雾来,自得其乐。
回去把事儿又跟三婶说了,听说花了三十块钱,三婶一个劲儿地直心疼,道:“我晓得你手里可能存了点钱,可以后日子长着,你又是个读书人,干不来地里的活儿,没得个进项,到时候坐吃山空,再多的钱能抗得过几年?以后还是得节省些。”
我连连点头应是,又郑重地谢她提点,罢了又说起整饰房子的事儿。三叔说好歹也得两天时间,到时候大伙儿吃饭什么的,都是个大问题。
三婶立马拍着胸口道:“你放心,不就是几个人的饭吗。以前兴集体的时候,全队的饭都是我弄的……”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以前集体制时候的事儿。其实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可大伙儿说起以前的事儿,仿佛都已经过了许多年似的。
“还是大包干好啊,大伙儿都有了干劲,谁不是卯足了劲儿地去干活儿。今年的收成可比以前好多了。”三叔连连感叹。
虽说来这里才两天时间,可村民们的精神状态却是在我的眼里,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平和而充满希望,那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这种质朴的情感却是生活在富足的现代社会中的人所缺少的。
趁着天色早,我想再去县城里走一趟。因为要从空间里运东西,这回却是怎么也不能带小明远去了。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了半天,他才终于红着眼睛放开了手,小脸上全是不舍。
从陈家庄出来走两里多路就有条公路,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一辆破破烂烂的客车,之后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县城。
这个时候的县城还比不得后世的小镇,马路窄房子矮,人也不多。我问了一路,终于到了公安局。听说我的来意后,值班的民警一个劲地笑,道:“一看就晓得妹子是城里人,这乡下地方抱养个孩子,连户都不晓得上,还来办什么手续。”
我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按政策来,要不我心里头不踏实。那同志您看看都要些什么材料,我也好准备准备。”
那民警笑道:“哪有那么麻烦,我们这儿登记一下就行。对了,你有介绍信吗?”
我心里头一紧,赶紧把介绍信递给他。这介绍信还是我来这里之前找□□的给办的,上头盖着红彤彤的北京市公安局的章,就是不晓得2010年的大红章长得跟1981年的像不像。
到底是假东西,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我心里头虚得很,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来,嘴里还继续道:“那要不要去民政局登记啊?”
“不用不用,钟慧慧,哎呀——”他对着我的介绍信忽然高声道,吓得我一哆嗦,险些没夺路而逃。
“大妹子您是北京人呐,”民警顿时热情起来,“这可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跟首都来的妹子说话呢。您怎么来咱们这乡下地方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可被我想准了,他们一瞧见这介绍信,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北京,至于这证件真假什么的就根本不不留意了——不知道这会儿不晓得有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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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准备告辞,那民警却锣碌胤抢盼宜祷埃换岫侍彀裁牛换岫噬煲鞘健n壹野锪舜竺Σ缓靡馑纪拼牵坏妹闱坑停幌氲剿剿翟狡鹁6羌苁疲虏皇且盼冶蛞固噶恕
“干嘛呢,小邹。”有人忽然在大门口说话,嗓门高,气势足,一听就中气十足。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身警服的高壮小伙子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刘队长来啦,我这不是跟人聊天嘛。这妹子是从首都来的,见识可广了。”民警朝那高壮青年招了招人,那年轻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径直走过来。
那民警嘴巴碎,三两句就把我的事儿给交代清楚了,年轻人听罢,脸上似乎带了些怀疑,瞪着一双虎目朝我上下一打量,忽然道:“你把介绍信拿给我再瞧瞧。”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小子不会把我当成□□吧。
我僵硬地笑了笑,后背顿时被冷汗浸湿,凉飕飕的。却是不敢推辞,缓缓地伸手进怀里掏证件,心里头还在祈祷着那假证贩子的技术一定要过关,要不,我可要倒大霉了。
刚要把证件递给他,值班室里忽然冲进来一老头,急冲冲地大声道:“快过来帮个忙,老李从椅子上摔下来,好像把腿给摔折了。”
那两位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检查我的证件,拔腿就往外跑。我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这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地赶紧把身份证收起来。
拿了东西正要走,就瞧见他们几个抬着个一脸煞白的中年男人从里头出来。我一看他们抬人的姿势就崩溃了,下意识地想冲上前去纠正,忽然想到证件的事儿,不由得又停了下来。
正犹豫间,那个受伤的中年警察忽然发出一声痛哼,惊得我一跳,这下再也顾不上什么□□的事儿了,赶紧冲上前去拦住他们道:“停下停下,快把人放下来。你们这样乱动,只会让他越来越严重。”
刘队长猛地转过头,虎目圆睁,沉声问道:“你想干嘛?”
“我还能干嘛呀?我是医生!”我大声喝道:“赶紧把人给我放下来。你,去帮我找块木板,还有你,找些布带子,没有的话绳子也行……”
老头和那民警听了我的话,连犹豫都没有赶紧就去找东西了,只有那刘队长一步不移地守在一旁。我这会儿也没心情理他,只低头仔细察看伤者的伤势。
“骨折,不过不严重。”没有外出血,也没有开放性伤口,正位后先用夹板固定,回头送到医院处简单处理下就好了。
说话时我手里一动,中年警察“啊——”地叫唤了一声,我麻利地用夹板将他小腿固定好,一层层缠上布带子,不到十分钟就处理完了。
“这…就好了?”那民警有些疑惑地问。敢情他还嫌人家跌得不够狠呢。
我随手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叮嘱道:“送医院后吃点止痛片,如果有必要的话打个石膏。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拆了石膏也不要运动。回头我再写个方子,好生调养一阵,出不了大事。”
一旁的老头闻言赶紧进屋里取了纸笔回来,我不假思索地连开了好几个方子,叮嘱他分别什么时候服用。那中年警察连连道谢,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
在我的要求下,那老头找了个担架来和民警一块儿把伤者抬走了。那刘队长却留了下来,一脸复杂地看着我,问道:“你学医的呀?又是北京人,怎么不去城里,来我们这儿落户?”
见他没再提起查证的事儿,我稍稍放下心来,笑着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城里不方便。要是出去工作,家里头没人带孩子,要是不工作吧,坐吃山空又不是个办法。农村里头开支小,干活儿时间也不固定,就算家里头有个什么事儿,还能托付左邻右舍的照看照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业心,就先在这儿待几年,等孩子大些再回城。”
刘队长沉着脸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信。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我心里头正惴惴不安着,忽又听得他问道:“你从哪儿学的医?”
“我家——”我刚想说我家世代行医,忽然想起金明远他爹,不晓得他以前在下南洼有没有提过家里的事儿,要是说辞不同,可不就穿帮了,复又赶紧改口道:“大学就学的中医。”
“你还是大学生呢?”刘队长眯着眼睛瞧我,似乎有些不信。
我没回他的话,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老寒腿能治吗?”他仿佛瞧出了我的不高兴,声音低了些,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讨好味道。
“治是能治。”我仰着脑袋道:“不过这会儿我得回去了,一会儿还有事儿呢。再耽误下去可赶不上车了。”说罢,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