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没人说话,房间里特别安静。
我打着精神,吃着眼前猪食一样的沙拉,偶尔抬头,发现钱唐的目光正举重若轻的落在床上。床头正摆着我那鲜黄色的布鲁特,当时机场买下它,只因为那条狗有着带点夸张的快乐造型。但现在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有点傻。感觉是小孩子玩的东西,缺乏档次感啊妈的。
钱唐收回目光,他似乎觉得有趣,微微一笑,并没有评论。我的脸又就有点红了,开始想手痒打他。靠,这是怎么回事!
“你……”
“我……”
我和钱唐一起开口,再都顿住。
钱唐等我几秒,他先说了:“我这两周内都会留在这里。房间在你楼上。”
我愣住几秒,一时间没觉得别的,就感到特别庆幸:钱唐不回家,暂时就发现不了家里少了一只菩萨。等哪天没戏休息,让贾四偷偷带我回城。嗯,再把菩萨放回原位,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想说什么?”钱唐再问我,显然他正等着我继续说打断的话题。但我可不敢吐露太多。毕竟他猜我心事,一猜一个准。
“我,我就想说……”我憋了会,“你被我打的疼不疼啊?”
钱唐反问:“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不应该占我便宜。”
钱唐嘴角一勾:“你对邱铭还真是手下留情。”
我迎着他略微兴味的目光,不由想起来钱唐之前在片场目睹了我和邱铭滚来滚去,脸不由更红了,而内心的某部分开始咆哮起来。我板着脸:“咳,邱铭当时是在拍戏!随便摸一下两下的……无所谓。”
钱唐平淡的回答:“那我当时为了救你,摸一下两下,也有情可原。”
我终于忍耐不住,咔嚓把手里的塑料叉子捏断了。操,当时邱铭在我身上压来压去,能感觉出他的克制,但感觉已经接近百分之九十八的暴躁(要不然,怎么能把自己生生憋晕)。假如不是因为吃樱桃分我心,我早一巴掌把邱铭直接掀走再灭了烧了围观的人——
而是谁那么了解我个性,非得在亲热戏里还加吃樱桃?
某个喜欢装无辜装清高再臭名昭著的编剧、经纪人和制片人和cyy的老板正坐在我对面。他好像只是在无聊的拿话逗我,然而态度又带有那么一点的认真——洞察人心和缺乏操守到了恶劣的程度,这就是钱唐。他像棵不负责任的树,永远散发着一种气息,等着无数傻兔子自己往上撞。虽然邱铭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钱唐显然比全宇宙的人都更难缠点。
我总不能说,敢惹姑奶奶不开心的都得死吧,全宇宙无一例外!不巧邱铭幸运的躲过去,钱唐总赶上。于是只好阴沉的瞪着他。
“特长生,”钱唐显然不打算再纠结这个话题,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在香港怎么样,有没有吃苦头?”
我狞笑着回答:“没有吃苦头!我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开心,特别爽!没事在半夜里经常还活生生的笑醒!”
钱唐假惺惺的接下去:“那我也就放心了。”然后他再补充一句,“看得出,你成长了很多。”
……我去他妈的。说好话谁不会。钱唐说他对我放心,但他不是一直都对我特别放心么——他压根就没对我上过心啊。
钱唐望着我片刻,估计也没话说了。然后他开始动手收拾我那没怎么动的沙拉。不管我怎么抗议,钱唐带着我唯一的口粮扬长而去。我彻底没东西吃,又被钱唐气得隐隐肝疼,只好先去洗澡。
过一会,秀佳敲门,她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我送碗粥。对,居然是一碗肉粥,有米有肉那种。而且喝完粥后还有香蕉吃,一根特别甜美的大香蕉!
我受宠若惊的看着她。
“……太惯着你了。好不容瘦下点来,整天给你测脂肪率。有什么办法,你一多吃就脸胖。”秀佳抱怨,“慢点吃,春风,别总是显出我虐待青少年儿童的饥饿表情。”
我吃饱喝足后,心情终于好了点。把菩萨像从柜子里解救出来,放在最初摆的位置。
“哎,春风,你这菩萨怎么还没跟钱……”
秀佳又在大惊小怪什么,我没听见。真的实在太困,和钱唐说话时我眼皮子都开始打架,现在歪在床尾就直接睡着。
到了第二天傍晚,我在片场里再次见到了张雪雪。
下午那会拍的是邱铭和邓力的对峙戏份,基本上我就当个布局花瓶,也没什么大事。拍中国古风电影,基本少不了两大装x元素,“书法”加“武功”。“武功”我暂时还没见着,据说是在隔壁一棚,秀佳死活没让我过去。而魏晋朝代,书法肯定少不了。
邱铭那一条书房的镜头过后,卫导自己兴致来了。他同样是文化人儿,喜欢拿软笔写字,因此撤下道具前,卫导走上去用毛笔在纸上勾了几笔。写就写吧,写完后卫导不问别人,偏偏问钱唐意见。
钱唐这种假面甜心,自然称赞字不错,结果卫导把笔塞给他,微微冷笑:“你来接着写。”
——我跟卫导接触的,不算多也不算少。他是比王晟老道很多的资深名导,但卫导也有点怪癖。他明明很懂人情世故,擅长观察,但有时候会故意冷眼旁观,折人威风。更别说卫导一直瞧不太上钱唐,而且卫导也完全不隐瞒这点。
就比如现在。
我一看到卫导露出点冷酷的眼神,立刻察觉有热闹看,连忙提着裙子奋力挤进去。原来,卫导在那纸上写的字是“宁可清贫自乐,不作浊富多忧”。
呃,这句话连我这种没文化都看懂了。卫导讽刺谁呢?而钱唐接着该怎么写?难道写“lz+1”。
钱唐让围观的人都散去些,剩下我和卫导。然后他提起笔,慢悠悠写“看尔整顿乾坤”。钱唐写完后,卫导脸色接着就变了,眯着眼睛盯着钱唐。而钱唐的手一停,一滴余墨印染在宣纸上。他止笔,歉意地看着卫导。卫导冷哼声直接走了。
两人间无形的气场,从紧张到再松懈只一分钟。一分钟过后,只剩下我瞪着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望着卫导的背影,再转头看钱唐不紧不慢的把宣纸折叠,扔到道具的火盆里烧掉。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儿?那诗句是什么意思?不带这样的,我靠我还极度不解呢。于是死死缠着钱唐,非让他把整句诗写完给我看。钱唐被我烦的不得了,终于趁着没人处,他在手机上把那句诗打完。
“宁可清贫自乐,不作浊富多忧”,这是卫导的。
而钱唐接着写下去,“看儿曹整顿乾坤;任老子婆娑风月。”不过钱唐把“尔曹”改成更尊敬点的“尔”,剩下的半句又没完成。如此,便成功气走卫导。
我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出离的无语和失落感。异常不理解这种文化人之间的平静加酸的斗气法。有劲没劲啊,搞这么文艺做什么啊?这样隐晦的反击,估计也只能气到卫导吧!换成我我就不生气,我压根都不知道这些酸诗啊。
钱唐问我:“特长生,你自己的手机呢?”
我还盯着诗,思索“老子”算不算钱唐说的脏话,漫不经心的说:“哦,摔了。”
钱唐微微皱眉,刚要开口,他自己那手机就响了。我下意识看了眼屏幕,上面的亮屏显示着的姓名是“张雪雪”。
我不由地盯着钱唐,钱唐也看回我,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过了几秒后,钱唐问我:“特长生,你不打算让我听这电话?”
我这才回过神,一声不吭地把手里吱吱乱叫的手机塞给钱唐,再一声不吭地从柱子后面绕出来。才往外奔了没几步,迎面就和张雪雪打了个照面。片场里人挺多,她显然拨着电话正找钱唐。
张雪雪戴着个口罩,皮肤好的没挑,额头都像白雪一样反着光。她先惊喜地看着我后面,估计是看到随我走出来钱唐。再然后就像有什么第六感,张雪雪突然调转了目光,专注地打量我。
我心里不由说,你大爷的,看我干什么。
这会子的我,其实已经开始不太像普通高中生了。几个月里别的没学会,我光学会怎么接受别人的打量。张雪雪一届歌坛天后肯定不会认识我,但她的目光又好像认识我一样。也不是说居高临下,但眼睛里的东西就让人特别难受。
我原本想直接走。但被她这么盯着,反而停下脚步。
钱唐走上前,若无其事的和张雪雪打招呼:“张雪,怎么现在就来了?”
张雪雪从我脸上收回目光,柔声说:“唐,主题曲没问题。昨晚你怎么不在?真是场好戏,卫导被你公司的那几张嘴哄得五迷三道,估计现在才回过神。”
钱唐只一笑,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晌,估计是要介绍我:“这是——”
“不用说,这位就是你现在亲自带的小女孩,叫李春风对不对?唐,你好好栽培人家。”
张雪雪是歌手,嗓音有种通透的音质,很好听。但她说起话的感觉,就这么让人——呃,就有点我妈正对我爸说话的即视感。我不由想着昨天才见着钱唐,他有心情优哉游哉的逗我,却丁点都没跟我解释张雪雪,估计也不打算解释。而如今,张雪雪又跟我面前摆出当妈的姿势。
说实在,张雪雪和钱唐亲密不亲密,我可管不了。但我也不是她家的女儿,那种姿态就少来了!
我不由蹙起眉,缓慢地撅起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