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我爸的嘴,一张一合。他依旧毫无表情,我真奇怪到底我爸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说玩笑都能说的那么正经。
“什么玩笑?”我爸皱眉说,“去美国前,你还要在国内参加英语考试。好好准备一下,半个月以后参加。你妈今晚已经帮你报上名……”
开玩笑吧?这他妈没开玩笑吧!
“可现在都要十一月,马上就到一月了——”我喃喃的说,“根本没多长时间了……”
“所以准备好英语考试。”我爸习惯性的把问题简单化,他说,“家里这么提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所准备。你舅舅那边都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妈送你出——”
“这哪叫让我有准备啊?你们都决定好了,然后再通知我一声!所以我又被你们踹走了?!那你们起码也得提前半年吱一声啊,一个月前通知算怎么回事?”
我问我爸。但当时,我一定是在跟他们大喊大叫了,因为我看到我爸皱眉盯着我,而我妈走过来要拉我的手,我猛地甩脱,退后几步。
“怎么总这么?你们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哥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们为什么总拿我和他比?如果不愿意生我,就不要生!生了又不好好养,养着不舒服又转手,算什么东西!”
我看到我妈的脸一点点苍白下来,然而她依旧拦着我爸。我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架势很可怕。他显然在控制着,然而控制的又不大好,脸部肌肉跳动一下。
他低声说:“坐下!你还好意思说你哥?你跟他能比?”
我只感觉脑子都空了。
“我才不跟他比!我恨李权!我也恨你们!”
第二天,我看到我妈眼睛红肿着。然而她依旧温柔的给我做早餐,我爸在厨房里喝水,站着纹丝不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俩都没说话。昨天晚上发生在书房的激烈争执,就好像根本没发生一样。
但我全身都发凉,书包开着骑车上学。他们越这样冷静,我就越知道无法挽回。我爸我妈任我自己闹腾一晚上,这是他们给我最后的宽容。整件事都已经彻底决定了。我一个月后就要去别的地方——不,别的国家上高中,这件事情就已经决定了。
我站在学校石头门口。如果说去年还为上了西中而小开心一下,但现在又结束了。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这就是西中给我留下的所有。最后能保存下来的,估计是那两套鲜黄色的校服——我去他妈的!
我坐在教室里,也没心情吃东西了。胡文静在我旁边烤北极熊我都管不了,我安安静静的上课,目无焦点的盯着黑板,语文老头却对我刮目相看。但我很想告诉他,珍惜我吧,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不是中国人民的负担了。
我可能装得太自然了。或者身边的同学依旧只关心自己的事情。玩的玩,学的学,没人主动问我。居然是羚羊率先察觉出我的异常。
中午午休,我独自在塑胶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跑了400米又回到原先的位置,原地踏步。秋风还在教学楼的缝隙里刮,头顶的天空很阴,我脸都被吹疼了。但就是不想回班。
坐在跑道旁边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我抬起头发现羚羊抱着篮球坐在我旁边。
“你最近没事吧?”他先这么问,然后看了看我的脸色,慢吞吞的说,“程诺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以对我发火。她总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我那天回去,已经向我妈告发她夏令营——”
“唉,有妹妹是什么感觉?”我打断他。
“啊?”
“有妹妹是什么感觉。我没哥哥,所以想问下。”
羚羊一怔,下后来看我没在开玩笑,他才谨慎说:“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从小,好东西都被她抢走了,她一直跟在我妈身边长大。仗着身体不好,随意撒娇。长大后就算有了弟弟,她还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呵呵,脑子和脾气都特别大——”
顿了顿,羚羊才把自己扭曲的脸摆正,他咳嗽一声再说:“但其实我妹也没这么坏。就只是嘴没把门的,并不会真正害人。”
我斜眼看他一下。他终于住嘴。过了会,羚羊有点奇怪的问我:“你是为程诺夏令营的事生气么?”
我看着灰色天空下红色的跑道,回答:“是啊。你让你妹妹以后小心点。”
“我让她明天来咱们学校给你——”
“不用了。”我打断他。过了会,又说:“你知道叶青喜欢你吗?”
眼睁睁的看着羚羊从不解然后到整个脸皮涨红起来的整个过程,挺有意思的。他沉下脸:“庸俗!”
“你喜欢胡文静是吗?就因为你成绩没她好?”
我觉得自己说的挺正经的,但羚羊已经气得头顶那嘬尖毛都竖起来,鼻子指着我。他没有程诺长得那么好看。但依旧是挺清秀的男生。羚羊瞪了眼,压根没再费力气跟我说话,转身走了。
跑道上,他黄色的校服背影很鲜明,但渐渐就走远。就像这样的生活,我估计也没过多久了。
明明身边再没有人,但总感觉我爸,甚至还有我哥,他们正沉默的站在我身边。天啊,我要出国了,他们终于如愿了。然而我不开心。也不是害怕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环境。懂么?根本不是害怕。只是讨厌他们这么随便对我,一点尊严都没有。
我闭上眼睛,那感觉像带着电的火苗,噼里啪啦的沿处乱炸,让我总是想喊想叫乱踢乱打。随着时间推移,挥之不去,已经越演越烈了。
半个月之后的托福考试,我压根没参加。
在应该考试的时间,我坐在考场外的餐厅,生平头一次试吃了麻辣小龙虾。以前总觉得它们全身发红,挺恶心没食欲。但如今因为觉得隐隐危险性,反而更想尝试。
下午回到家,我爸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含糊的哼一声,低头换鞋。我爸却特别有耐心,等我换完鞋之后又问了一次。
我依旧站着不吭声。我爸依旧坐在客厅里,我俩之间隔着夜里吹灭蜡烛后的寂静感。
沉默在我俩之间无限的跌下去,直到我爸突然很平淡的问:“李春风,你今天去参加考试了没有?”
我犹豫片刻,刚做出摇头的动作。下一秒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着我脸颊,火辣辣的扔过去,带起一阵风。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那个大花瓶已经碎了。而压在碎瓷片上方的,正好是我新买的网球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