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天的训练依旧不顺利,反应都慢半拍。指导侧踢的人笑着说我力道轻的像小鸽子。简直不能相信!以前我像坦克一样扑上去,教练费尽力气扒拉下来,再扑上去。今天的流程是对方轻轻闪开,我扶着膝盖喘气。
中午去餐厅取自助。我躲开组员,盛了碗白米饭(上面浇了点肉汤汁),坐在角落。没吃到一半,程诺和他们那小组的人走进来。我一人挑了个大圆桌坐,非常不幸被询问可不可以拼桌。
我只好点头,加快吃饭进度。
程诺应该是那个组里年纪最小的。在聊什么第一版的西游记电视剧话题的时候,只有她和我满脸茫然。但程诺比我装得好,不说话也不突兀。我就不行了。
可能我表情过于莫名其妙,一个大妈对我搭话:“小姑娘,你应该没看过这电视剧。”她感叹说,“我在当时你的年纪里,还很喜欢里面的女儿国国主。”
说实话,我应该像程诺那样保持沉默的,但我没有。我犯了一个错误。
“哦,如果我也去取经,我要当唐僧。因为不太喜欢走路。”
程诺有点好奇的看我眼:“你居然想当唐僧?我还以为以你的个性会想当孙悟空。我自己倒很想当悟空。”
我不耐烦的说:“你空手道练得不怎么好啊,要当悟空的话怎么保护我?难道帮妖怪一起打我?”
程诺笑了笑:“五,这倒可以考虑一下。”
“笑话,你知道我能念紧箍咒么?”
“你要敢对我念禁锢咒,我就杀你白龙马。你可以老对我念禁锢咒,但别忘了你只有一匹马。我杀完马后,你又得自己走路去取经——”
跟程诺斗嘴,显然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然后我犯了第三个错误。
“你丫闭嘴!”
因为上午心气不顺,声音就大了点。等吼完这话后,发现整个餐厅的人都用异样目光看我。我又悔又烦,瞪一眼同样有点发怔的程诺。“不好意思。”我低声嘟囔句,推开大半碗饭走了。
目前来看,夏令营似乎被我毁了一半。我爸还只允许我参加一半行程的夏令营,这可真要命。然而到了下午,我还是打不起精神,不想说话不想跑步不想训练,只想自己坐着。
晚上翘掉篝火晚会,我待在房间里写作业。没一会,同屋的萧阿姨也回来。她没跟我打招呼,只迅速的洗完澡,接着躺到床上看书。我讪讪回过头继续写作业,好不容易把一函数题算出头绪,只觉得心烦。也不想继续,摸上床准备睡觉。
“需要关灯吗?”萧阿姨冷淡的问我。
我闷闷不乐的点头,眼神一瞥,发现她正看的那本书作者特别眼熟(感谢我在考试时养成的无聊习惯)。
“钱唐!”我忍不住说。
萧阿姨默不出声的放下书,她眼珠颜色很浅,玻璃珠似的。我俩互望得有一分钟,我诚恳的说:“阿姨你看我干什么?你在想怎么指导我空手道吗?”
“不是。”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看钱唐写的东西。曾经也无聊的问过钱唐,可不可以把他写的书借我看看。结果钱唐直接说他家没有。“我家又不存垃圾。”他用招牌的“钱唐”淡定口气说。
眼前这本是由电视剧本改编的小说,封面特简单,白色加上书名。书的扉页介绍作者:最佳编剧,金牌制作,以及跟着无数电视剧名,最后列出获得过什么什么奖项。
我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明明钱唐家的垃圾场汇集了全天下最装逼的东西,但从没有看到过钱唐自己的任何奖杯之类(得四年后,我才知道那堆奖状奖杯都搁哪去了)。
书的封底是34块钱。我再想了想:“阿姨,你这书看完后原价卖给我吧?”
“怎么,你喜欢他?钱唐?”萧阿姨问我。
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不料她闻言后冷冷的笑了,唇角只扯起一点点。萧阿姨估计忘记把耳钉摘下来,因此当她望着我,光头、耳钉、眼睛齐齐的闪着寒光,交映生辉。
“也是,高中生肯定都知道钱唐。那人的剧啊,书啊,各种捞钱。平日又不接受采访,故意搞得神神秘秘。你们小女生的确都吃这套。” 她漠然说,“这本书,你想要就拿走。”
我不太喜欢她提起钱唐时的讽刺语调,皱眉把书原封不动的推回去。
萧阿姨,不,我现在决定管她叫萧玉玲。她看着我,嘲讽说:“呵呵,这就生气了?小女生都喜欢幻想,但我告诉你,你不知道钱唐的事,海了去。”
我实在不想主动问萧玉玲是不是钱唐认识,和钱唐近距离相处明明那么舒服,隔着那么老远却让我感觉翻江倒海的烦。一方面恨他绯闻多,另一方面拿不住萧玉玲是不是和钱唐有一腿——那种想找对方打架又打不过,最重要的是对方压根不乐意跟你打,只在你面前炫耀就赢了的感觉特别糟糕。
我只好站在道德制高点攻击她:“我只是不喜欢听别人说我喜欢人的坏话。就算有一天我不喜欢那个人,我也不会在背后说他坏话。”
萧玉玲用白开水般的目光看我半晌,讽刺我:“小丫头还挺天真!现在头头是道的,怎么中午在餐厅光知道喷脏话。”
她怎么也在场啊!
“我他妈乐意!再说了,程诺要杀我白龙马,我能怎么办?!!”
萧玉玲笑了,这次不是扯嘴角,真的笑了。但即使这样,气场都没有半丝柔和。她突然说:“你别误会,我可不喜欢你那个钱唐。”
我很想猜萧玉玲的年龄,但不得不说,剃光头这事太有迷惑性,每次我想好好看清楚她的长相,都忍不住先盯着她光头看了又看。而我从萧玉玲嘴里问出的话,比她的头发没多几根。
萧玉玲的确认识钱唐,而且她大表姐叫梁细细,家里开着内地最大的娱乐公司,现在做头把交椅,好像对钱唐有那么点意思。但剩下的,萧玉玲又立马封嘴。在我忍不住抓狂的时候,她冷淡的解释因为我不是圈内人。
“向一个圈外人透露圈里内-幕,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她说,“抱歉,没有更多八卦。”
“那你刚刚还跟我说钱唐!”我抓住她的语病,“你还说钱唐这个那个!”
“我就是想让你了解,你跟我,你跟钱唐,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平时幻想就算,但你一不懂事的小丫头,别在钱唐身上继续浪费功夫。”
简直忍无可忍。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什么上浪费功夫!”
萧玉玲又用她那双透明的眼睛看了会我。
“我今天看到你空手道训练了,基本动作不错。”她说。
到此为止,我可以先剧透下。姑奶奶费尽心思才能参加的夏令营已经算彻底毁了。但不,你有点猜错了,暂时还没毁在萧玉玲第两次拒绝指导我空手道的晚上。
因为昨天和萧玉玲多聊了会天,临睡我把所有电子设备都上了闹钟。起床的时候,我扶着对面床头站了会,依旧觉得大脑缺氧缓不来。
正琢磨自己这两天是不是没吃零食,不然身体怎么能软成这样。这次萧玉玲连眼睛都没睁开,再命令我:“从我床边走开。”
萧玉玲昨晚挺夜才睡。我迷迷糊糊翻身时,还隐隐听她站在阳台不耐烦的讲电话。“……多想了……就一缺孩子……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只会越推越远,别闹……”
我不由暗中诋毁萧玉玲说不能和“圈外人”说坏话,但她和“圈内人”说得倒挺欢畅。
吃早饭的时候,我又碰上程诺。现在的洋娃娃对我来说,跟鬼娃花花子没什么区别,转身就想走。然而我们组空手道的指导员把我叫住,说了些空手道是什么古老高贵的东西,又说昨天的口出恶言违反了空手道的原则。
总之一句话,让我向程诺说句对不起。
我不想道歉。不久前,是我我在大马路上逼程诺对我道歉。现在,我在众目睽睽下,却被要求向程诺道歉。只可惜姑奶奶身边没带拐杖,不然我他妈也想装瘸。
于是我立刻跟教练说:“我生病了。”
教练非常怀疑。站在教练后的程诺脸色微微一变,拉了拉教练的衬衫。我可不喜欢她那眼神,赶紧顺着程诺目光,低头看向脚下。
原来我的白色球鞋,此刻正踩着一小坨黑水上。天哪,姑奶奶是大清早就踩到屎了吗??!!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餐厅里饭是难吃,但怎么可能有屎这种东西!我那么好的视力,刚才难道没发现!再然后,我惊奇发现那正是从我身上淌下来的,而且沿着白色裤腿,还在一滴一滴的流。
更丢脸的事情发生了,下一秒我突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狰狞的捂着肚子。
有的时候,我的确会忘记自己是个女的。足足四个月没来的例假,在我全面忽略这茬的时候,突然就来临了。颜色也深的像某种排泄物,算了,我也不用形容的那么委婉了,当众尿裤子也就这感觉吧。
我坐在县城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把头搁在胳膊上,想踹东西都没力气。怪不得前几天身上一直难受呢,烦,烦死了。而和刚才丢脸死也肚子疼到死的一幕相比,估计也就是此刻等我爸更艰难(夏令营的负责人不顾我的抗议,送到医院后坚决给我爸打了电话)。
门突然响了下,我以为是护士给我送饭来,结果发现是我爸推门进来。他居然亲自开车过来的,身后没人,估计那俩秘书和司机都没带。
闹出这么大阵势,只因为个例假。我脸上不由讪讪的,也不知道解释什么。而我爸居高临下的看了我挺久,也不知道他对眼前这场景什么想法,反正依旧是那副石膏面孔。
“穿上鞋,跟我走。”我爸又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