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立刻表态。随后的几周，钱唐很明显对我赔着小心。倒不是说他比平时更温柔什么的，相反这人明显对我态度冷淡很多。只是当我随口嘟囔点什么，即使是无心的话，他就跟长了顺风耳似得全部照做。

我随口抱怨了一句，接着第二天就被送了台新电脑新手机新耳机外加俩音响，然后发现家里的餐具全买了一套新的。而上课的时候，萧磊从旁边路过，看着我慢吞吞从自带饭盒里吃栗子。

他随手拿了颗：“哟，你从哪儿买到这种剥好皮的栗子？还挺新鲜，小南门买的？”

我没吭声，继续往嘴里填栗子。知道这八成是钱唐耐心地给我剥好的。

萧磊瞅着我：“不开心啊，为什么？因为这次周教授的论文才得了76分？”

因为不住在学校，我永远是最后一个才知道自己作业成绩。虽然早就知道周教授打分不高，但当得知自己比萧磊低了足足12分的时候，我深深感觉到整个大学对我的巨大恶意。

下课的时候，我噔噔跑上讲台把周教授给堵住了，他正在查看投影仪准备走。

“同学，你有事？”

周教授听完我抱怨，还算耐心地跟我解释了这分数的来源。但当时他估计急着去别的公司抢钱，那态度压根不算和善，而且说得话也不算解释。反正周教授就说我的几次论文写得凑合，立意不错，观点犀利，他查了下也毫无抄袭痕迹——但是，周教授说，他从上学期就早注意到，我的论文格式实在太差了。

对，论文格式，直角竖角符号混乱使用，字体毫无美感（难道不是要用新罗马字体吗？对，但是你文献综述和引用要使用不同字号，图片要对齐。），以及各种纯粹是论文格式上的细节。

最讽刺的是，我还听到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写论文要守规矩，同学。论文写得再好，但是连论文基本格式都不遵守，这可行不通，行不通。我要给你点教训。”他摇着脑袋说。

我简直吐血：“那我改一下格式，老师能重新给我把分数改一下吗？”

但a大的教授显然没这个习惯。

“同学，如果你今后走向社会，会发现大多数人只给你一次机会。而我也是。”

等我怏然回到座位，萧磊和他那群男生几乎把我的栗子吃光了，看着我阴沉的脸色，大家立马无声散开了。等晚上回家，我在读完周教授要我们读的课本后，不得不花费了很长时间把那一万字的论文以及下周要交的论文重新编辑了一下。

可以说，我现在一条条都按照“标准论文规范模式”改的论文，那格式简直像牙套这么整齐。

边改边绝望，因为我发现人总在同一个屎坑里来回跌倒。以前确实不注意这些格式。遇到大论文都是哄着钱唐帮我编辑，他没时间就交给cyy手下帮我改。但这学期，我没让钱唐帮我看任何论文，现在落得这么惨。

等全部改好后，我把论文重新打包发给周教授了一次。也不是求着改分数，为了提醒自己彻底从屎坑里站起来。

合上电脑后，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了。这代表我足足改了七个小时的论文，还纯粹是改这个破格式。一种熟悉的沮丧感向我传来，我把额头搁在冰凉的红木桌子很久，不太想说话。

耳边听到钱唐的脚步声传来，停顿在书房门口。我以为他要走过来查看呢，结果他又蹑手蹑脚地走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钱唐估计还是撑不住了。等我走进卧室的时候，他就严肃问我需不需要认真谈一谈。

“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现在思想不成熟，做事也跟个疯子似得，头脑不稳定，岁数太小，绝对不能有孩子。”我自我检讨了下。

钱唐微微提了下嘴角：“奇怪，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你？”又皱眉，“喝醉的时候？”

我比较阴暗想让钱唐自己回忆了一下，没想到这人随即自我否定，很肯定地说即使喝醉后也绝对不会这么形容我。

靠，我瘪嘴，确实有点小感动。但对待钱唐永远也得采用民法中的区分原则，因为真正说起孩子话题的时候，钱唐的态度还是那副原则问题软硬不吃的样子。

“遇见你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有孩子。”他缓慢地说。

我太熟悉钱唐了，知道钱唐没可能大转折一下，也基本不抱什么希望。果然，钱唐继续冷冷地说那副陈腔滥调：“即使认识了你，我依旧不想有孩子。将来的事不知道，我也不会说。但我将来要孩子的可能性非常低。”

“你呢？”他虽然问我，却根本不是问句。他柔声说，“春风，你真的想要孩子吗？”

我用自己手上的钻戒紧紧顶着钱唐手上的戒指，就是不去直视他的眼睛。不想瞒着钱唐，因，为，老子是真的想养一个孩子！不一定是现在有孩子，不一定这五年有孩子，甚至也不一定是这十年这五十年又孩子。

但在未来，肯定在某一天，我就觉得自己会有个孩子！

曾经和钱唐吵架，因为当他第一千万次暗示我应该对我父亲做点什么的时候，我终于不痛快跟他嚷起来。

“假如你辛苦养一个孩子，她跑去别人家里，你难道不生气？”

“我孩子为什么跑到别人家？再说，我对我孩子绝对比我爸对我好得多了！”

“你为什么能这么自信？”他问我。

我哑口无言，而且他妈的没有办法举例。但我就是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以后能和孩子相处得不错。但我不知道怎么才去证明，除非我自己生养个孩子，否则就永远没办法驳倒钱唐荒谬的言论。

而我想生个钱唐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爱他。也是因为我现在挺爱这个世界的，我一直想自己可以用截然不同的方法养一个孩子，至少建立个健全关系。至少，我孩子和我之间，不会像我和我爸这么扭曲。

养个孩子是我的心愿。你不能说一个人的心愿不成熟吧，否则，这个世界上没人就成熟了！

但如今，钱唐虽然已经不太追究我和我家人的变态关系，但他说出的话依旧有久违的残忍感。

“春风，你想要孩子，这确实是你自己的心愿，没人干涉。”他温和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的话，“但生养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既然选择了和我结婚，这辈子就永远不可能有我孩子。”

钱唐一定要让我看他，而我拼命地扭头躲开他目光。

“你和我结婚前，就早应该明白这件事。”他淡淡地说。

在钱唐的目光中，我呼吸急促起来，难受地扭动着：“我是知道这事啊，但为什么啊？你真的不能有孩子吗？你什么问题啊到底是，能治疗嘛？”

钱唐到底有什么问题呢？我真的觉得他和普通男的一样，不，除了更优秀。曾经我还特意去看了点不法黄色□□物和书籍以及各种尺度超标的违规内容影像，就是去确认“苟且”过程有什么不同，但事实证明钱唐真的什么都不缺也不差。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有孩子？我并不一定要现在这岁数去生个孩子，我没准备好呢。但问题是，我一定会慢慢成长。也许到那时，那时候——

“更关键的是，我自己也确实没打算要孩子。我希望你的想法和我一致，至少你不要再想用这件事打动我。”钱唐把我拥入怀中，他的鼻息就萦绕在我头上，然而说出的话一点温度也没有，“领养，不行。代孕，不行。人工授精，不行。离开我，也不行。你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春风。”

……妈蛋啊，我要是能学会钱唐这么百分之一的冷酷，立马先去把周教授和第二食堂6号窗口总颠勺的厨子都给杀了，还必须剁尸。

但就算是锅巴做的心，我也承受不住他这么说了啊。

“好，我知道了。你的心愿是不要孩子，但我的心愿是要孩子啊。对对对，你确实先说了你的心愿，还他妈来回一遍遍的重复。但这真不代表你先把你的心愿说出来，我就非得要迁就你啊。那我的感受呢，难道我的感受就不重要了吗？”

钱唐没说话，他垂下了眸光。

“你每次跟我说这些话，真的是在伤害我啊你知道么。”我心平气和地说，“你是不是看我很难受，心里就超爽啊！我即使每次跟你说脏话，但从来没说过这种混账话吧，我从来没有仗着自己会说话这事，来回往你心上扎刀子吧。你为什么这么伤害我啊？”

沉默了很久，钱唐都不肯看我。而我学着他，用我那闪光大钻戒把钱唐的下巴顶起来。钱唐目光略微闪躲了下，随后深深地凝望着我。在某种程度，我能感觉到钱唐现在终于和我忍受同一股程度上的心如刀割。虽然他表面上依旧这么冷静，说出的话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我爱你，春风，我没有想伤害你——”他面无表情地说。

在跟钱唐的相处里，一般都是钱唐说的话属于大金句。他太聪明太透彻，恨不得随便一句感慨都能裱到笔记本里摘抄十万遍。而我也说了十万句话，去掉脏话没几句有用的了。但我还是说过几句重要的足矣改善我们命运的话（虽然现在我忘了前面说的哪几句了）。

为了继续不让钱唐继续占我上风，为了怕自己又在他甜言蜜语中糊弄过去。我把这辈子最恶心最矫情最重要的话，不经大脑就蹦出来了。

“但你还是伤害我了呀，”我迅速地接下去，非常黯然地，“我觉得，爱就是一个好伤害。”

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完后，我发现我俩又都沉默了。

整个房间很静，鼻子就闻到钱唐身上极淡的香水味。不过不管钱唐现在身上多香，我都感觉那味道越来越淡。估计是相处时间太长，鼻子都被熏得没感觉。

过了会，我发现自己正忍不住长大嘴朝钱唐傻乐，而钱唐也正在朝我微笑。只是他眼睛晶晶亮，像个傻逼的大学生。

“我靠，我实在太有文化了。”我自夸，“这句话我都想夸自己。”

钱唐也咀嚼了会这句话，他把我抱下去：“我得把这句话记下来，确实是很好的公关用语啊。特长生，你说你大脑里整日都冒出些什么。”

但我俩之间最后一件避而不谈的事，也终于算是说开了，哎呦。

不厚道的说，现在，我和钱唐就是碾压彼此的底线来继续往前维持这关系的。对要孩子这事，我俩彼此都知道彼此怎么想的，然而显然都在顽强地扯皮中，等待对方对自己先妥协。

但有件事我俩还是一致的，就是以后我们可能要孩子或者永远不要孩子。但这两年，我们肯定是完全不打算去生一个小屁孩的。

“你自己都还没大学毕业。”他说。

我也点头：“对啊，我还要多喝几年酒。”

最后我和钱唐约定，等两年后再认真讨论下这事。是的，到时候肯定又得吵架，不过两年后再去担心吧。不过我相信我能打动钱唐，孩子么，多有趣的大麻烦啊，肯定不是一次性能讨论完的事。而在此事的除斥期间，我要钱唐保证，他绝不能再跟以前似得，用那股宁愿□□也不要孩子的倔强态度来恶心我。而我这方面，也保证不能总给他施加无声压力。

我不由追问钱唐，到底我怎么给他“无声压力”了，钱唐想了很久，随即说是因为我的成绩。他说我成绩太差，有违人类传播优秀基因的传统。比起生个孩子，他更恐惧生个笨蛋。

我简直气得要吐血，更加重了要好好学习的心情。

再接下来，顺理成章要讨论的是“人工授精”这事。钱唐显然对他母亲略微不满，她在去上海会麻友的时候，显然知道她几个麻友“人工授精”怀孕成功了，于是婉转地问问儿子此事。

“如果这事行不通……”她在电话里略微沉吟了一下，“我并非老派人，不会阻止春风你想做妈妈的权力——”

她说的是普通话，我一句没懂，于是放下电话，问钱唐这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里传来的闭路视频，cyy最近在发动一个什么《爱护冬日流浪小动物》的明星宣言和签名。在屏幕里，钱唐穿得衣冠整整站在花红柳绿的明星边上，略带微笑，但眼睛从那些可怜的小动物上面缓慢扫过，完全没有任何怜悯的表情。

本来以为他没听见，结果钱唐罕见不耐烦地说：“我母亲意思是，她可以接受从精子库里来的孩子。”

他的态度不大好，我可以理解。但什么叫精子库，是不是如果钱唐的精子（我还是觉得这词说的好难听和羞耻啊）不活跃什么的，我婆婆可以接受我不用跟别人上床再怀个孩子的事情吧。

我实在忍不住略微开了下脑洞，说：“精子库也不是不可以啊。那我想要生个科比的孩子。”

钱唐听后冰冷地抿起嘴。但随后他飞快笑了下，只是这笑容比电视里他的笑容还没感情。

“好，我十八年后也想要上科比的女儿。”他温柔地说。

你看吧，这就是钱唐的说话风格。特别低俗，特别流氓，他还自诩读书人呢！

于是这事又弄得我俩都小不高兴了，互相冷战了会。最后还是我让步了：“那我要生个黑人的孩子。”

钱唐当时正准备关电视，我这句话说出来自己还没感觉怎么着，就觉得挺好笑的。钱唐已经气得直接把遥控器摔了，立刻给他母亲打电话。

当他那一声委屈地“妈，春风她——”说出口，我在身后实在再忍不住。主要这让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抓得小男生哭着向老师告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