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元旦当做一个噩梦。但噩梦也会过去,马上就进行更噩梦般的期末复习。
老师发卷子就跟月末的手机流量似的,蹭蹭蹭不眨眼,上课都不敢走神。西中的空手道兴趣小组已经建立,我在完全没有被通知的情况下当了团长。班主任找我谈了几次话,其中两次是让我对语文多上点心,剩下的几次是因为我值日忘记关窗户,第二天教室里落了一层灰。他说这对他嗓子不太好。
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小破事。比如说,我买了新的双头荧光彩笔,挺好用,我一口气又买了三十根;新买的自行车我骑了几次,结果全城下雪路面结冰,我就开始坐公交了;再还有,羚羊学霸在元旦期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剪了头,洗剪吹后的他一举成为我们班的新任班草。
这几天班里女生都在讨论这事,我也很感兴趣地回头。等细细打量完学霸后转过来,看到叶青的眼睛正落在我桌面上的《古诗选登》上。
叶青收回视线,平淡无奇说:“李春风,今天放学后我陪你做值日,然后顺路送你回家。”
我赶紧把书收到桌斗里:“谢谢。但为什么啊?”
“我正好要去找钱先生。”叶青望着我,“他和你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我帮老师抄过一次花名单,记得你家地址也是那个小区。”
……能当演员的人,应该有潜力当总统,或者做演员的应该都是很可怕的人。叶青细致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挺慎得慌,我得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她的地方。
“太多了。”叶青在车上肯定地告诉我,“还记得开学典礼吗?你跟个哪吒一样。”
我让她别逗。像我这样的,搁西中就是百分百原装正常人。重点高中其实是“未成年人奇葩圈养地”。像我们隔壁实验班有个胡大仙人,入学成绩比我们学霸都高五十六分。之所以没让他当智的代表,是因为他每天早晨上课前都要完整地打一套太极拳,才肯落座上课。全班同学都陪着行注目礼,校长跟他谈话都没用。我个人认为就应该不给他椅子坐,这样就能长教训了。
叶青不属于西中的奇葩。但她的一举一动完全不像个高中生,她更像钱唐那圈子里的人。
我又是半个月没见到钱唐。一方面原因是我和他都比较忙,另一方面我每天早上都跟做贼似得溜出小区侧门,生怕碰到他。想想挺窝囊的,又不是我偷亲的钱唐,躲他干嘛?我还未成年少女,他当时又喝了酒,发生那种事情完全绝对板逼都是他的错。
小时候我妈特喜欢给我晚安吻,但她亲完后我一般偷偷摸摸拿被子擦五分钟。被抓包一次后,我妈就再也不亲我。因此那天晚上,钱唐突然附身过来,我得愣了足足有十年——或者说足足十秒,才从“我靠啊”、“现在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呢”、“他没疯吧”这些情绪中反应过来,狠狠地给钱唐脸上兜了一拳,慌不择路地跑掉。
叶青突然在我旁边问:“你表情怎么这么痛苦啊?”她捏捏我的脸,笑了,“李春风,你就像个小男生,超可爱。”
我没好气瞪她一眼。安全起见,我在小区门口就挣扎的下车。反正姑奶奶不想去钱唐出没的地方,那家伙的人品和脑子肯定都有问题。我这种类型他都能下嘴,要不是因为我不懂法律,就告他非礼未成年。
没想到叶青第二天上课,神色古怪地递给我一大包精装的巧克力。
“是钱先生让我带给你的。”她比我还好奇,追问我,“你俩很熟对不对?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绷着脸推开她,把巧克力分给全班同学吃了。到最后一颗时,我发现盒子下面夹着封信,我假装不在意地塞到校服袖子里。捏了一节课后跑去厕所看,心蹦蹦地跳。
钱唐居然给我写信!但他会给我写什么呢?应该是“对不起,请不要告发我”,“饶了我”,最不济也该写着“那天我喝醉了”吧。我尽量镇定地拆开信封(得拆了五分钟),却发现里面就仅仅一张厚纸,纸上钱唐用黑笔写着“这是你喜欢吃的白巧克力”。
然后呢?然后没了。
我翻来覆去的看,在镜子前足足想了五分钟,勉强摸清其中的逻辑。因为:元旦那天我在钱唐家挑了白巧克力吃。所以:他现在把“家里剩下的白巧克力都送给我”当做道歉的礼物。
操他妈!这人又忘记吃药了吧?不然怎么就跟电视剧演的一样傻逼!当自己的生活是戏呢?上次就塞给我一袋苹果,这次又想塞给我巧克力?我把那信撕得粉碎,再扔到垃圾桶里,冷着脸洗手。
旁边突然有人伸手,颤颤悠悠又坚定的帮我把没关紧的水龙头拧上。
抬头一看居然是我们班的学霸。对方看到我的脸色后,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你新头型不错的。”我朝他点点头,准备走出去。
“……喂,李春风。”羚羊学霸叫住我,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便秘。然后在我的目光下,指指门上标识,“这里是男厕所,你是不是走错了。”
我抬头看了眼,然后很镇定穿过门口一大帮围观的男生,他们都肃穆地看着我,再然后,我撒丫子就跑了,身后一片哄笑声。我发誓,绝对不原谅钱唐,绝不,绝不!
放寒假前,我的精神一直比较蔫,喝什么鸡汤都没用。我爸元旦后第二天又飞走了。他总是出差,经常见不到他我也习惯了。我妈上回的体验结果不太好,开始静养着,一天到晚也和我说不了几句话。寒假的空手道道馆不开门,教练带着全家去了日本玩。我穷极无聊,索性替自己报了个补习班。但只能打发上午的时间,我在晚上倍感人生寂寞。而这股寂寞都督促我把寒假作业写的差不多了——当然,语文作业一点都没动,我还没寂寞到练字的地步。
“妈妈,咱们家养只狗吧。”我趁着我妈气色好,悄悄溜进她的卧室问她。
我妈笑眯眯地说:“好啊,你从小就喜欢动物,家里养只小点的狗也好。”
呃……嗯……唉……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小狗,我喜欢像我一样有智慧的大型犬。但听妈妈松口说能养狗,我已经很开心。“小狗也凑合,我明天就订一只好不好?”
我妈听了后顿顿,一脸为难地说:“我这里没问题,但你要不要先跟你爸商量一下?”
又来这招,真烦。我妈和我爸总是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我妈身体不好,家里的事基本就我爸做主。我爸这人特讨厌那些小动物。他只喜欢人类,还只喜欢男人,我估计我爸唯一喜欢的女的可能就是我妈了。从小到大,我爸扔过我偷偷养在屋子里的蚕宝宝,小鸭子,小鸡,小兔子,蚯蚓、金鱼和蟑螂。我妈则负责在我爸扔完我东西后安慰我。
刚开始我简直恨死了,首次想到离家出走。但不巧第二天发高烧打点滴,医院里把我妈心疼得够呛。我爸赶过来后情况立刻变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最讨厌小孩瞎闹,还让我写检讨。这么折腾两次后,我也就放弃走求可怜的路线。
再后来,我慢慢长大,慢慢学乖,慢慢不再怕任何东西——我开始习惯直接动手打人(还在日本的教练知道这句话后,一定想哭)。
从我妈屋子出来,我百无聊赖,坐在楼下客厅看电视。深夜nba的中场比赛间隙,电台孜孜不倦地放广告。上面拍全家人和宠物狗坐在一辆车里,翻山越野去野营。我盯着那幅画面里没牙的小婴儿,突然间感到上帝弹了我脑门一下:养不成狗没关系,我可以养个孩子啊!
八岁之前,我坚定认为自己身上缺个特重要的东西没能长出来(后来钱唐告诉我是脑子,真谢谢他),频繁地洗下半身。八岁之后,要不是我总乱花钱买吃的,睾x丸手术都已经能无痛修复三次。再后来我上了生理课,从科学那里知道性别的真相,那几秒的感觉极其挫败。幸亏班主任补充说女生有一点很伟大,就是女生有生育能力,我这才慢慢罢休。
是的,我一直想生个小孩。因为初中学习比较累,空手道又耗费了我大量时间,这事就慢慢忘了。但现在,这想法又出现在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