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来后的钱唐对胡文静回国毫不知情。

反正他是一愣，神情也好像完全不是作伪。

“呃，但我以为你俩还在联系呢。”我继续从他出差的箱子里源源不断地掏吃的。上回就因为钱唐还和胡文静写信这事，我和他互相还闹了别扭。也不是觉得被背叛吧，就特别讨厌这俩人不带我玩。

这事要搁现在，估计我不吵了。不光是这样，我还觉得为这点小事吵特别的丢脸。钱唐的心情就捏在我手里，我怎么也得闹个大的啊对吧。

钱唐显然也没忘这茬，他现在和我顾虑到的东西是差不多的。

“没联系了。知道那孩子的事情越多，越进退两难。假如再因为这事和你吵架，可能会理亏吵输。我为什么又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输给你。”

看我无语回头望了望他，钱唐朝我挑挑眉。

再过了会，他平淡地说：“没有继续和她联系的必要了。”

“为什么？终于觉得互相写信太无聊？”我故意问，其实还是有点嫉妒他们这种笔友关系。真的，我从小到大唯一对“笔”感兴趣的词，思来想去估计也就是“笔仙”了。

钱唐想了想后，轻笑回答：“没准是我自己变得无聊了。”

其实我没太懂钱唐这句话。但看到他回来后就摆出那种生无可恋脸，下意识就觉得是这人在上海办事不顺利。实际上在老家，我婆婆一直把钱唐拽过去东问西问，偶尔勉强听清我的名字。估计不是什么好话，钱唐又不肯主动透露一字。他有的时候个性比我还闷。

于是我钻到他怀里逗他：“钱唐，你说你说什么话题怎么都那么文艺啊。你是个文艺的人吗？”

“当然。”钱唐居然对这可耻的事实毫不否认，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抚着我眼角早已经淡得看不出来的疤，“如果我不文艺，不会选择进娱乐圈，不会安心在里面待这么多年。我可以不再写作不，但实际上，我没有停止创作。”

我他妈实在……唉，我知道钱唐这是好好跟我说话呢，不是故意恶心我。但每次他这么正经的抒情，都觉得像假的似的。

再转念一想，这句话假如不是钱唐亲口说的，是他写给我的，我只能无语地寄个炸弹回去。实际上，我也真这么干过，小学的时候我被称为“情书杀手”，经常撕碎别人给我的那些信当成弹弓丸打回去。只可惜到了初中时就再没人给我送情书，不知道是否跟我空手道越发精进有关。

想到自己逝去的光辉岁月，我忍不住由衷叹口气。

我头靠着他胸口，沉思着说：“我理解你啊。不止是你，我现在估计变得无聊了。”

但钱唐立刻就冷笑，他善良地说让我别太谦虚，他还说如果我自己无聊，他车上德国进口的反光镜第一个先不答应。

胡文静没两天又要飙风一般地回美帝了。钱唐在征求过我的意见后，他出面约着她一起吃顿晚饭。我本来满口答应也要同去，但前天晚上又改变主意了。

“嘿，我明天不跟你们吃饭去了行吗？”我试探地问。

钱唐刚洗完澡走出来，他愣了下，突然间抬头就把卧室里所有灯都按灭了。我正翻书包看明天的课表，眼前瞬间黑成一片。气得我大喊钱唐给我开灯，他也不搭理我，自顾自躺到床上。

我只好自个儿骂骂咧咧，爬下去把落地灯打开，再跳回床上。钱唐这才开口问我为什么不想去，我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理由。

曾经吧，胡文静和钱唐在我心中其实都是地位很高大上的人物，矫情点说就是比较像神话里的天仙，可远观不可亵玩之类的东西（没贬义）。但问题是，钱唐整天跟我混，他现在变得特别真实，太真实了，我半夜大姨妈来了踹他给我端水他还没怨言的那种真实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担忧跟着这么真实感十足的钱唐去和胡文静吃饭，会连累胡文静也走下我心中的神圣地位。我虽然没有假模假样地拜着地藏菩萨，但内心也有尊崇的东西啊，而这东西（并非贬义）就是胡文静。

钱唐自然不知道我这心思。

他看我不答话，耐着性子说：“那我怎么办？当初因为你答应去，我才约着吃这顿晚饭。明晚订的餐馆也是你最喜欢的，至少要开一个小时的车。”他微微提高声音，“大动干戈地折腾我，自己又不肯去？嗯？”

让大忙人钱唐专门空出一天晚上的“公务”时间，陪我俩这不太好看的大学生显然有点难。因此他现在恼火也应该。

接着，钱唐再忍气问我既然不想吃饭，想去哪里。

我憋了会，只好说程诺最近一直约我出去，她家好像出了点事。我俩估计一起做指甲打发时间。

钱唐扭头看我。他已经摘了眼镜，因此当那深邃的眼睛现在一眼不眨盯着我，显示他要是信这话就见鬼了。果然，钱唐特平静地问我知不知道“尾生抱柱”这词没有，他现在跟我拽文，这表示他太开心或者太不开心了。

但我堂堂a大法律系的在读学生，当然会瞎编成语了。比如说尾生抱柱，就讲一古代男的是恋物癖，喜欢上一柱子，河神看不下去了发大水淹死了他，最后他是抱着那根柱子含笑死的——

钱唐听我强行打岔完后咳嗽了一声，忍住笑，但又不打算轻易放过我，最后他想了想说：“你不乐意去和胡文静吃饭，也就不去。但做人要讲信誉，办事也要树立信用。既然不去吃饭，你必须要依言行事，真去和你那小朋友做指甲——如果等我明晚吃完饭回来，看到你指甲上什么都有——”他举起我的手，语调平静，但就是有一股子压迫感，“到时候，特长生，我就把你像尾生一样，双手双脚捆了直接扔在浴缸里可好？”

钱唐的脾气其实真挺温和的，唯一麻烦的就是要分清他什么时候是在真生气。但类推适用刑法法则，这事就不麻烦了。刑法最简单的那句就直接能解决面前这情况，“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

我权衡了一下，决定去找程诺听八卦。不就是往指头上涂点东西吗。而当然，最后不忘还夸了钱唐一句：“你威胁我的样子真酷！”

“没你酷，特长生。”钱唐立刻回嘴，他自己说了句，“意气相投芥与针，最忌不知音。乍欢乍喜，忽嗔忽怒，伤尽人心。这就是。”

临睡前还听他自个儿叹了口气。

“你那老鼠大的脑袋，根本不懂我有多爱你。”

我约程诺在学校的游泳馆门口见面。

游泳馆挨着a大南门，因为我全天都得悲催的上课，到下了课才用塑料袋提溜着厚厚的教科书，跟着人群慢慢地往前涌。

秋天还是挺凉爽的，小风嗖嗖地吹在脖子后面。等走过湖边，一排社团在道路两侧支着架子宣传社团活动。其中，有人拿着电动大喇叭正号召学生募捐。我抬起眼皮看了看，发现是“爱护校内流浪猫流浪狗协会”，于是本着赎罪的原则捐了八百块钱。

结果对方负责人估计惊了，非要我写名字和手机号，说要通知我善款的用途。我推了几次没办法，就随便写了个名字和手机号填上去。

社团负责人瞅着我的联系方式，笑着说：“钱同学，你的名字真好听。你是什么系的？”

我刚要回答，就发现再前面的社团标志特别熟悉。再眯着眼睛瞅了下，发现是空手道社团在穿着道服在招新人，a大的很多学生显然对这个比较感兴趣，纷纷围住负责人询问。

其实我现在也会参加学校的空手道社团活动，但次数少。大学关系本来就浅，现在也就和社团的人点头之交。毕竟自己课业忙，我会更多去自己熟悉的教练和场地训练。

我不清楚现在这样，是因为自己性格还是因为跟钱唐在一起受到的影响。偶尔想想，如果现在生活中没有钱唐会是什么样。唯一肯定的是，我绝对会走程诺现在的路线，当一个安安静静的杀马特。

程诺终于不再染着标志性的黄毛，因为现在变成绿色的头发了。金融系下午没课，她刚游完泳出来，看到我就轻快地跑下楼梯，头发依旧湿答答地贴着脸颊，颜色和我家缎子窗帘布的垂流颜色没两样。不过，我就是觉得她特别好看。

去美甲的地方，依旧是蔡林珊的美甲店。当时蔡林珊送我的卡，被我转送给程诺。但她真的挺慷慨，据程诺说，这卡余额用了几年居然连一半都用完，而这美甲店的生意很好，已经在市内扩张不少连锁店。

程诺依旧喜欢涂各种颜色的指甲油，但挑得颜色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夸张了。她状态挺好的，也看不出什么烦心事。而我趁着刚坐下只有我俩，直接轻声问了下她家的情况。

“你放心，我不会有后妈。”程诺迅速地否认。她很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再略微顿了顿。但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甚至随后的语气还有点洋洋得意，“之前是有这么茬恶心事。但他俩登记前一周晚上，我爸把那女的从我家直接赶出去了，就那女的临走前把我妈东西几乎全砸了——我真应该让我爸给那婊子几个耳光。”

她歪头看着我，困惑地说：“我说真的，春风。你说他们那些大人什么事没见过啊。但为什么，有时候做事比咱们还不靠谱呢。”

我好像第一次听程诺说脏话，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难受。和萧磊在大学如鱼得水的感觉不同，程诺是搁在人群里金光闪闪的类型。a大在经管系推出一个梁成班的本科生改革计划，三年学完四年学业。她上来就是以第一的资格考进去，到了明年就能提前毕业了。但每次说到她家的事，程诺的口气和动作就还是个以前的那个娇滴滴的洋娃娃，我感觉她还在扑闪着大眼睛，特别可怜地看着我。

这个话题一过，随后我和程诺聊得内容就很轻松了，基本是大学生的话题。就抱怨下考试和背书，交流下哪个公选课比较水，学校食堂又吃出什么新东西出来。

程诺现在也不住宿舍，搬回家住了。她爸百忙之中天天接她上下学。她还问我为什么不敢开车了，其实钱唐那跑车基本都由我开。只是迫于淫威，我再也不敢把车停在学校里了，都老老实实停外面快捷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你会不会大着肚子参加毕业典礼啊。”她托着脸，“你是我认识人里面第一个结婚的。而且你俩婚礼举办的还不算俗气。”

我也不瞒着她：“我和钱唐中间，有个人没法生孩子，但我也就不告诉你是谁了。”

程诺听后特别阴险地笑了很久：“那我可能好好猜一下了。”

等我和程诺快做完指甲的时候，店里突然忙起来。店长和几个小工都在迅速收拾店面和扫地，我还以为商场要提前下班。没想到，居然是蔡林珊下了节目后突如其来巡店来了。

蔡林珊和我还会联系着，但仅限于彼此发发无聊的祝福短信。而透过钱唐，我知道她事业重心已经转移到互联网，主持了不少线上直播和美容视频。而随着蔡林珊名气越来越高，也开设了自己的美容和美甲副线。

我上次见她，她就是卷发、假睫毛和涂成雪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