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唐试图干扰我的职业选择前,其实他早就已经不知不觉这么做了。
a大的古汉语文学史,可是整个校园里最梦寐以求的公选课。基本上,只要每节课把屁股挪到教室的硬椅子上,学期末再悠闲的抄个论文——说真的,无论哪个动物园来的猩猩都能得到90分以上。
但我马不停蹄地就放弃这门课,选了完全没人选的基础物理学。原因是什么(因为你完全看不进去汉字?钱唐冷冷问)。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我选修物理,只是因为某人曾经告诉我,如果能再读大学,他愿意去读物理系。而就凭着这件事,足以说明我多爱钱唐,多为他作出牺牲(虽然钱唐对此事一直保有深刻怀疑)。
但回报呢?
回报就是钱唐好事从来不想着我,屎倒是总随手给我一口。
当我手忙脚乱在茶几上收拾东西,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去cyy工作。钱唐的回答就是这么一句。
“因为我寂寞。”
我和他四目对视。我从他膝盖上站起来,把下午用的教科书和笔记本电脑扔到包里,听他继续说:“我想让你多点时间陪在我身边。”
“你认为怎么样?特长生。”钱唐还追问我。
我望着钱唐眼睛下因为缺觉而形成的淡青色,没什么大兴趣问:“我到你身边工作,你就不寂寞啦?”
钱唐露出个很淡的表情:“我们以前一起工作的很融洽,不是吗?”
“融洽个屁!”
这次我可忍不住自己不说脏话了。
别的旧账先不算,当初那会子在cyy旗下当艺人,除非钱唐自己想来看我,我连他尾巴都摸不着,他居然还好意思说“融洽”。
钱唐仿佛看透我的心思:“这次和以往不同——你的身份就已经不一样。”
我表示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等换好了鞋,我往客厅探头看了最后一眼。钱唐斜靠在沙发上,正把玩我落在沙发上的那根蓝色圆珠笔。远远瞅他那架势,确实有那么点和寂寞沾边的意思。
“春风?”钱唐抬头看我。
“把我的笔还给我。”
我指使睡眠严重不足的钱唐开车送我去学校,是有正当理由的。
基本上,钱唐看下表说几点能把我送到学校,我就绝对几点能到学校。现在住的西边小区开到在城北边的a大约二十三公里。相同的路程,他每次都能比我自己开要节省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快迟到了。
只可惜现在,让钱唐无怨无悔送我的次数有点减少。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开车,气压很低。
但当我斜瞅了他会,试探性地把自己的酸奶递给他喝的时候,钱唐瞪我眼,还是诚实的张开嘴。
事故就是在那会发生的。
再拐一个路口,就能进入a大。
因为走的是东南小门,钱唐这时开始减速。他握着方向盘,跟我说:“特长生,把你包里的苹果也留下。”
“……家里不是有苹果?”
沉默了一路的钱唐立马借题发挥:“马路上也同样有出租车,特长生,那你为什么偏偏让我送?”
我无语,只好无可奈何地解开安全带,从脚下的书包里拿苹果。
就在这个时候,钱唐突然伸手挡了我头一下。紧接着,车身一震,明显是撞到什么东西,又碾压着什么东西过去了。
我赶紧抬头,但身边的钱唐已经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
“没事,”他简单解释,“野狗跑上马路了。”
我赶紧回头。
透过车的后窗镜。夏天不怎么明媚的烈日下,一只小小的黄色的尸体安静躺在路中央,四周走路的大学生纷纷围上去。而且我很确定,他们都在看这辆扬长而去的跑车。
“操啊!”我心砰砰跳,忍不住扭头瞪着钱唐。偏偏他还朝我安抚地笑了下。
我可憋不住了,不可置信地喊:“你没事吧?”
钱唐倒依旧冷静:“我没事,你还好吗?待会等送你过去,我再检查下车。”
“我没问你,也没问你车——我问你怎么不躲着那狗啊?你都看到它了!那是一条狗命啊!”
钱唐抽空扫了我眼:“车速55迈,旁边还并行几辆自行车。为了安全,没打方向盘。再说,你不是说自己要迟到了?”
“那你就直接撞上去?”
钱唐皱了下眉,居然像觉得我问题特别可笑。他说:“对。”
我气得直拉头发,等到了目的地,下了车摔门就走。后来又想到什么,转身气冲冲回来,把手里的苹果一把摔到钱唐怀里。
“吃/屎去吧!”
钱唐听到这个,脸色比在家时听到我拒绝他时更烂了。但他也没吭声,只是利索地拉开另一侧门走下来。
我以为钱唐要追我解释什么,连忙快步走开。结果等走远了,才发现人家没费心搭理我,正板着脸在车头前绕来绕去,估计是仔细查看车有没有撞伤。
“下课后自己回家!”钱唐远远地朝我喊了句。
我直接回了他一个中指。
一般而言,安排在学期末的课程基本什么大意思。大部分同学之所以老老实实把脸和手机带来,主要是因为站在讲台上的是副院长。他今天演讲的内容,是《法律道德和社会责任该如何bulabulalabulabula》。一般情况下,我都认为这是屁话。但今天,我只是心神不宁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旁边坐着的萧磊,他也没怎么听,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刷学校论坛。
“呃,豆豆死了。”他突然跟我说。
我眼睛望着副院长,口中很冷淡地说:“他妈的豆豆是谁?”
“是学校里很有名的那只流浪狗,之前学生会还组织同学为它绝育捐钱的那只狗。”
我这人直觉向来不大好,但此刻,我实在觉得自己直觉不能更不好了。
“……那是一只黄狗吗?怎么死的?是被撞死的吗?”
萧磊默默瞅我眼,索性直接把手机举到我鼻子下面。
完全不出意料,我夺过手机,看到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尸体,以及一些围观的学生拍的熟悉车的背影。现在除了法律和医学狗,其他学生已经放假,因此论坛格外热闹。
那帖子很快超过一个愚蠢的征友贴,上了当日热点。而下面已经跟着一大堆回复,除了怀念狗,都是骂车主。而且,骂车主的人越来越多。
萧磊自然能从照片上认出那是谁的车,但他没吭声,只是望着我。
说真的,我的脸一片火辣辣的。
也不知道怎么上完那课,我默默收拾东西的时候。萧磊突然在旁边火上浇油地说:“李权,我觉得咱俩真的很配。”
假如现在要还跟我说些风花雪月的狗屁,那可真是太合适了。
还没等我厉声让他滚,萧磊接着说:“记得前两天你喝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那天晚上,也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冲上马路,也差点撞到它。”
什么?
萧磊先小心地离我远点,再吐露那天的实情。说实话那晚我是有点醉了,印象模糊。
“我看到一个黑影跑过马路,于是赶紧转方向盘躲,但因为刹车太急,不小心把车刮到马路边栏杆。所以把你反光镜撞坏了。”
我张了张口:“那狗死了吗?”
“不知道。不过回去的路上,我仔细看了马路,好像没有什么尸体。”他说,有几分懊恼,“但肯定撞到它了。如果死,可能死在什么角落里。”
真是打击一波接一波。
我还没养狗呢,就已经间接杀了两条狗。
且还没吃到它们的肉。
我觉得无力,也不想和钱唐吵架。
实际上,我也是还没想好怎么吵赢他。
钱唐会怎么反驳,会以什么角度反驳,身为个半吊子法律系学生,我已经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何况,问题也不全是那条狗,是钱唐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萧磊还知道躲一躲呢。但钱唐就不在乎,估计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笃定场景重现一次,再重现一万次。他压根还是会撞上去,连减速动作没有。钱唐对有些东西的漠视简直可怕,只管自己。像是野狗会不会没命,大学生在网上怎么骂他,人家可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呢。心理素质特别过硬,水油泼不进。
但就是这个说不上是更自私还是更冷酷的男人,前两天还特意打电话,认真催促我给我爸寄张生日贺卡。
“子欲养而亲尚在是十足大幸。”我记得他在电话里黯然地逼逼,“别等到无法弥补的时候才后悔。”
真虚伪,他就刚在我眼前杀了条人类最好的朋友。
既然不想回去跟钱唐吵这个没什么胜利预算的官司,也更不想待在图书馆假装好孩子。我索性在空手道馆里待到七点多。
现在我已经是我们教练手下的“精英学员”了,教练已经是空手道馆里的头儿,轻易不出面,一般只带着得意子弟出国比赛去——目前为止还没获得国际什么有分量的奖状。但是,在国内这么差的环境下仍然是响当当的道馆。
“春风,你为什么不参加比赛?”他撺掇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参加比赛?”
我汗流浃背地望着教练的老脸。
和教练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初恋在一起的时候都长。而且因为打架比说话多,相处也愉快得多。
于是,我在喘气之余告诉教练,这三天的时间里,我目睹别人撞死两只狗。不巧,姑奶奶最喜欢也最想养的动物就是狗——唉,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看到死狗躺在路上那瞬间,确实是由衷的挺伤心。
钱唐的态度,也让我感觉伤心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只关心他自己,或者是和他同搭一辆车的人。
教练听了后先没吱声,过了会,扒开袖子。于是我看到他手臂上的一轮很淡的疤痕,看上去像齿痕。
“被狗咬的?”
教练冷笑两声。
“你来我这第一年,觉得打不过我。于是趁我不注意,扑上来直接给了我一口?春风,就你这一口让我打了三天破伤风,你爸也亲自过来跟我道歉。怎么,忘记了?”
我讪讪地没说话。
教练却不以为意,他拍拍我的头:“但你依旧是我最喜欢的学员。来,小丫头别伤心。再跟我背一遍空手道的基本规则,好久没抽查你了。”
等我被教练惩罚跑了12公里,颤抖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夏天的雨特别讨厌,又大又脏且没完没了。正好教练开了车,能捎我到小区门口。我再机智地跟保安借了把伞,这样全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地回到家。
走到门口,我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眼,发现钱唐的车并没有停在露天车位上。大雨天加大半夜的……这人又去哪鬼混啦。
等我满不高兴地推开门,却正好和往外疾步走的钱唐撞了个满怀。
我一愣,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钱唐脸色也不好看。
“你才回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为锻炼后已经洗完澡,我直接不搭理钱唐走进卧室盥洗间。简单梳理完走出来,钱唐正穿着个运动衫坐在旁边的软沙发上,像嫌弃臭虫似得远远不肯过来。
我估摸着钱唐也不想搭理我,因为他一直戴着那该死的眼镜盯着本烂书。
但没想到手刚碰到床,他就跟头上长了触觉似得开始抬起头。“去哪里了,特长生?”钱唐没什么表情的又问了一遍,“又跟你男同学去酒吧?”
“并不。”我也学着他的口吻,冷冷地回答,“空手道,跟人很爽的打了几架。那你呢?你干什么去了?”
这话大概问到钱唐心底里去了。
他此刻放下书,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因为下午送你去学校,我的车前面被只野狗撞秃。开往4s店的路上,车还出了故障无法启动,我得打电话让人把我的车从立交桥上拉走。一下午都在处理这事。”
我忍不住幸灾乐祸,想怪不得车没停在外面,原来是送修了。但转眼,我又开始心疼钱。
“你有钱修车么?”
钱唐低气压更明显了,他显然在不高兴。
“回到家,我睡了一觉,发现家里除了你对一堆垃圾零食,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水果和酒能果腹。”
饿肚子纯属活该!谁叫他装逼的。还“果腹”,家里不有方便面吗!
“你为什么不叫外卖?你一直在等我吗?”
钱唐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双手叠放在书上,只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钱唐本来长得就文气,此刻真有点阴森森山雨欲来的变态杀手感觉。
我也拧着眉头看了他会,过了会还是说:“哎,你真的什么都没吃?那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搞点?”
钱唐摇摇头,他不再搭理我,又开始低头看书。
“我现在要去楼下拿杯牛奶上来,你要不要。”
如果说我以前爱钱唐在于他的众多优点。但如今,我反而觉得钱唐的一些小缺点比较打动我。
比如现在,他沉默片刻,才冷淡地说:“我已经刷完牙。”
“没事,牛奶喝完用漱口水漱一下就行。”
我说得自己都有点饿,于是下床往外走。但钱唐却再次叫住我,我以为他是要拒绝。
钱唐仿佛自己也犹豫了下,然后再嘱咐我:“我要喝冰的东西。”
等走到厨房,我发现钱唐刚才可是没说实话。
他可是没少吃我的零食。存在柜子里的饼干之类,已经少了一大半——说真的,那可是我一个月的零食量啊!
最讨厌别人不经我同意吃我东西!我捏了下空的塑料袋,之前有点淡掉的恼火又蹿上来。
等我拿牛奶,拖着重重的脚步上楼,钱唐已经自己躺回到床上。
我咳嗽好几声,他一动不动。走近一看,这人居然是已经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起码钱唐有一点没骗我,他好像是真的很疲倦——但妈的,虚伪!刚刚还那么精神地看一本那么厚的书!
我在钱唐平静的睡容上虚虚挥拳几下,顺手再把眼镜从他脸上取下来,也钻进他怀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