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白和段景熙年纪不相仿,也没有交集,所以并不在一个圈子,如果非要扯上关系,那就是陈慕白的堂姐陈慕晓嫁给了段景熙的一个远房侄子。
即使不混一个圈子,外交部段王爷的名字陈慕白也是听过的。段景熙比他年长,比他阅历深,城中几个世家都还是老一辈当家作主,唯有段家,段老爷子还在,却是段景熙在掌权,在一群花白胡子的老人中间,尤为显眼。既是一家之主自然不会如他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此刻又敌友不明,陈慕白的态度算不上客气,却也把握着分寸。
陈慕白是什么人段景熙也同样听过,说他年轻有为并不为过,风姿绰约,又生了一张堪称完美的脸,怪不得那么招女人喜欢,只是少了几分谦逊。
“说是朋友我是站在顾小姐的角度,于我而言,顾小姐并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段景熙大大方方的承认,言辞恳切,“我对顾小姐确实有好感,她被人设计,还和我有关,我自然要出面解释。至于外交部是否要解散,我暂时还未接到通知,如果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至于其他的,我觉得陈家那个地方并不适合她,如果有机会让顾小姐脱离那里,我愿意帮她一把。”
陈慕白最是听不得这话的,上次顾九思自己说都让他跳脚,陈铭墨要把顾九思放到段景熙那边的话还在耳旁,更何况现在换了别的男人来说,他深吸了口气,“段王爷这话说得早了点吧?”
段景熙不慌不忙的询问他的意见,“是早了些,要不等舒画嫁过去了再说?”
陈慕白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声音却也平缓,“我不会娶舒画。这话我可以对你说,也可以对任何人说。”
段景熙最善攻心,“可是陈家不是你陈慕白做主,你说得未必算吧?而段家我说一没人会说二,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陈慕白一时无言。
陈静康在车边等着半天才看到陈慕白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他提心吊胆的问,“少爷,是顾姐姐的病又不好了吗?”
陈慕白紧锁着眉头不耐烦的看着陈静康,“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不好了。
陈静康一脸唏嘘,捂着嘴去开车门。
当天下午陈簇本来是休息的,却被手术当天找陈慕白签字的女医生一脸为难的叫来医院,支支吾吾的把手术单递给陈簇,“陈医生啊,真的要这样存档啊?”
陈簇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接过来一看,浑身一僵,立刻收起那张纸,方方正正的叠起来塞进口袋里,颇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意味,继而有些尴尬的笑着,“那个……我回头让他补一张给你啊,这张我就先拿走了。”
说完转身往病房走。
陈簇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签字的是不是那个阴郁冷清的陈慕白!他当时真的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吗?
到了病房陈慕白不在,顾九思已经醒了,但是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很疑惑,陈静康手足舞蹈的跟她解释,比划的顾九思头晕。
陈簇气过之后只觉得好笑,直接把那张纸递给顾九思,“等小白回来了,帮我转交给他,给他之前你可以先看看。”
他话说得平常,只不过那张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顾九思一脸奇怪的接过来,打开之后看了几秒钟,脸腾一下红了。
与患者关系那里竟然写着“尚未发生”四个大字!四个字恣意飞扬,是陈慕白的字迹无疑。
陈静康看着两个人表情诡异,便探头探脑的凑过来,“你们在看什么啊?”
顾九思立刻开始遮掩,如同陈簇之前一样,工工整整的折了起来,塞到枕头底下,还不忘敷衍陈静康,“没什么。”
陈静康没看到有些不满,伸着手去够枕头下露出来的纸张一角,被顾九思一巴掌拍开。
陈静康捂着手放弃。
陈簇忍着笑调了下输液的速度,“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顾九思这个样子实在没法回答她很舒服,简单的回了两个字,“还好。”
“术后最常见的并发症就是腹腔残余脓肿,所以放置了引流管并进行腹腔冲洗,等几天之后,渗出少了就可以拔了。这几天到了晚上可能会发烧,疼得厉害,忍着点,我跟小白都说了,晚上让他留下来陪着你。”
陈簇一脸正经,似乎只是以医生的身份交待病人注意事项。
顾九思听了却是一脸惊愕,“你……你在说什么啊……”
陈慕白哪里是会陪床的人?
在顾九思的印象里,陈簇实在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陈簇笑了笑,也没解释,说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陈慕白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傍晚才筋疲力尽的赶到医院,顾九思刚做完手术不能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体力,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看到陈慕白踏进病房的时候吓了一跳。
再见面两个人各怀心思都有些尴尬,不敢去看对方。
顾九思坐在床上低着头,陈慕白脱了外套挂了起来才开口,一开口就是废话。
“醒了?”
顾九思闷声回了句,“嗯…..”
顾九思住的是最顶层的vip病房,设施齐全而且安静,不知道陈慕白在干什么,去旁边的洗手间里洗手半天才出来,看着她接着问,“还疼不疼了?”
顾九思摇头,“不疼了。”
明明是最小号的病号服了,可穿在她身上还是松松垮垮的,再加上他问一句她才回一句,看上去格外瘦弱乖巧。
陈慕白心里一暖,声音里都带着暖意,“以后身体不舒服就说,不要勉强,我又不是魔鬼。”
顾九思以为陈慕白是在怪他,这才抬起头看向他,“我也不知道会那么严重。”
一抬头就撞进他的眼睛里,柔软而温暖。
陈慕白状似无意的问起,“你以前生过什么重病吗?医生说你的免疫系统受过重创。”
顾九思忽然敛了神色,全身紧绷,有些提防的看着陈慕白。
陈慕白脸上渐有笑意,却是极淡,“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要那么紧张。”
陈慕白温柔得有些诡异,让顾九思很不适应,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
陈慕白也不生气,任由她看着,极自然的开口,“没干什么,就是觉得以前对你不好,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补偿就好好补偿。”
顾九思低下头攥着被角不再说话,陈慕白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病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陈慕白突然走近,一边抬手去摸顾九思的额头一边问,“还发烧吗?”
他指腹微凉,轻轻搭在她的额头,几秒钟后皱着眉轻声低喃,“好像还是有点烧。”
顾九思全身僵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慕白碰触的部位,也不敢动,只是呼吸乱了起来。
陈慕白余光扫到枕头下压着一张纸,为了消除尴尬便抽了出来转移话题,边打开边问,“这是什么啊?”
顾九思只来得及“哎”了一声,陈慕白就已经打开来看了,她立刻捂着脸再次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表情。
陈慕白自己也是目瞪口呆了半天,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偷偷去看顾九思,发现顾九思并没看着他才松了口气。
很快顾九思耳边响起轻咳声,紧接着便是干笑声,陈慕白捏着那张纸晃了晃,“哈哈,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在这儿,我一会儿拿出去扔了。”
正好陈静康推门进来,听到这句,因为最近得罪了陈慕白便一脸殷勤的凑过去去扯那张纸,“少爷,要扔是吗,我帮您。”
陈慕白脸上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转瞬即逝,他翻了个白眼,用力把那张纸扯回来,“有你什么事儿?松手!”
说完认认真真的折起来塞到口袋里。
陈静康一脸无辜加委屈,不是他要说扔的吗,怎么自己帮忙还错了吗?明明要扔的东西干嘛还好像很珍贵的样子收起来。他怎么觉得顾九思这一病他们家少爷忽然变傻了呢。
“尚未发生”四个字像一道魔咒,陈慕白和顾九思更尴尬了,东瞧瞧西看看装作自己很忙,就是不和对方对视不和对方说话。
陈慕白指着桌上的水杯佯装淡定的问,“你喝水吗,我给你倒。”
顾九思看他一眼,“我不能喝水。”
陈慕白收回手,“哦,对,不能喝水,不能喝水。”
顾九思看他浑身不自在,主动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陈慕白不想走,陈簇今天特意给他打电话交代了半天,让他晚上一定不能走,可“留下来陪你”这话是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来的。
他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理由,“我还没吃饭,陈静康你去帮我买点。”
陈静康神经再大条也觉察出两个人的别扭和不对劲,早就想跑了,一听这话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十几分钟后,病房里飘着饭菜的香气,顾九思无奈的看着在餐桌上吃得正香的陈慕白,他在一个饿得要命却不能进食的病人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顾九思为了转移注意力去看电视,调到某个新闻节目时,段景熙忽然出现在屏幕上,好像是个外交活动,摄像机下的段王爷神采奕奕,风华绝代。
因为看到认识的人,她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没有继续换频道。
不过停顿了一秒钟的时间,耳边就传来陈慕白吊儿郎当的声音,且带着淡淡的鄙夷,“哟,这是谁啊,看上去挺不错,人模狗样的。”
顾九思瞄了他一眼,她不相信陈慕白真的不认识段景熙,他刚才的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再加上她现在身份敏感,体内绝无仅有的那一丢丢奴性被激发出来,很狗腿的答了句,“我也不认识。”
然后很快跳到了下一个频道。
陈慕白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不再说什么,叫陈静康过来收拾东西,并打发了陈静康回去,让他明天早上来替他。
陈慕白不过去卫生间里洗了下手和脸,出来的时候电视依旧在播放着无聊的内容,可顾九思却趴在床上没了动静。
他心里一紧,走过去才看到顾九思咬紧牙关,皱着眉头,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衬得整张脸苍白的可怕,不时倒抽着冷气。
陈慕白立刻把擦手的毛巾扔到一边,“我去叫医生给你打止疼药。”
顾九思勉强的开口却是安慰他,“白天打过了,医生说不能再打了。我也不是……很疼。”
陈慕白沉着脸,脸色格外难看,“顾九思,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顾九思再笑不出来,长睫轻掩,微微颤抖。
陈慕白坐在床边去握她紧紧抓着床单的手,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一片湿冷。没了床单,顾九思下意识的紧紧攥着陈慕白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节泛着骨头的白色,陈慕白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细细密密的扎着,又疼又痒又胀。
陈簇之前跟他说过,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这个病发病的时候受罪,恢复的时候更受罪,可他没想到她会疼成这个样子。
陈簇说得对,都怪他,怪他没有看好她。
陈慕白垂着眼睛忽然开口,“我上次跟你说,那年冬天掉到王府花园的冰湖里,是真的,还被掉下来的冰柱刺中了胸腔,大半个湖都被血染红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疼得马上就要死了。”
顾九思勉强开口配合他,“后来呢?”
陈慕白沉吟半晌,“后来……后来我的身上到现在还留着伤疤,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
顾九思很是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陈慕白扯了扯嘴角,“不好笑啊,那我说个别的。其实从那之后我就挺害怕冬天去湖边的,那天我们在冰面上走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软的,你肯定没看出来。”
陈慕白说出的字字句句细细碎碎的飘进顾九思的心里,她知道他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依旧皱着眉却笑了起来,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我好像没那么疼了。”
陈慕白却忽然沉默了,看了她半天,她疼成这样却还要伪装着来安抚他,一种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眉眼间的阴郁越发明显,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颤抖。
“你再这个样子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顾九思再开口时眼睛里泛着的水光越积越多,声音里带着哭腔,“陈慕白,我真的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他握着她的手,低头去吻她的眉心,和滚滚而落的泪水,温柔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