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正是个出外郊游的好天气。
裴顾两家早早便租了两艘画舫游湖,钓鱼嬉戏,赏景观渔,一静一动间皆有无限乐趣,两家的大人孩子全都玩了个尽兴。到得快日暮时,两家的老人带着孩子先上了岸,裴顾两家的两对年轻夫妻却道今日正是解宵,晚间湖上有河灯焰火装饰,定要瞧个热闹才好。两家老人闻言便也不强求,嘱咐几句便先一步带着孩子回去了。
两对小夫妻没了老人孩子在身边,愈发觉着兴之所至,索性向湖中游弋的花舫中点了两个弹琵琶、唱小曲的歌姬来助兴。一时间水面上河灯点点,灯火通明,船头歌姬琵琶叮咚,舱内四人把酒言欢,倒觉出了几分奢靡的味道来。
四人正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忽听得外头呼哨连连,又有个男子的声音朗声笑道:“不知船里何人,可否行个方便?”
几人闻声诧异地对视一眼,顾长青因此起身向外,半晌回来笑道:“是个游湖的外乡人,因来得晚了,找不着唱得好的歌姬,便问我们可否将这两个歌姬与他们分享,他们画舫大些,有好酒好菜相备。”
安晴闻言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左右是喝酒听歌乐一乐罢了,若是遇上什么不称心的人倒是不好了。”
“那人看着十分的风趣健谈,据他说是有功名在身,倒是不像个不好相与的人。”
漆雕英于是笑道:“嗨,我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不就是去坐坐喝喝酒么?难道还怕人家对咱下毒手不成?四海之内皆兄弟,要是实在不合回来便是,至于想这么多么?”
几人闻言都是一笑,俱点头应道:“正是如此。”于是带着歌姬和几个下人登了船。
四人带着仆从歌姬一登船便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主人家迎上来连连拱手,朗声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几位与我万某也是有缘,相逢莫问出处,几位里边请!”
说是相逢莫问出处,然而简单几句介绍还是要的。几句话下来,几人知道了这位外乡人姓万,三十出头,家境殷实。自称是考取了功名前去上任,路过落霞时因久闻此地繁华,是以在此盘桓两日,游玩一番便再上路。
因这万公子生性爽朗大方,几人一番交谈下来顿觉十分投契。正聊着,万公子突笑叹道:“四位都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叫万某好生羡慕!唉,可叹我虚活了三十余年,竟没找着一个可以称之为红颜知己的人!”
万公子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一把清丽的女声笑道:“哟,妾不过刚刚回内室哄一下天哥儿,夫君就开始慨叹没找着个好人了,要是妾不跟着夫君上任,怕是夫君就要哀叹自己娶了个母大虫吧!”
那声音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而后便从舱后的屏风转了出来。原来是个穿红衣的丽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利落。
四人对视一眼便也笑道:“万兄不过是谦虚罢了,嫂子莫要放在心上呀!”
那丽人自顾坐到桌边,笑着看了万公子一眼,假嗔道:“他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都已经娶了一妻一妾,享尽齐人之福了,竟还不知足!听听我夫君说的话就知道了,还要找个红颜知己在身边才算是满足呢!”说着便掩着口笑个不停。
那万公子立刻很是不自在的模样,尴尬地为四人介绍道:“这是拙荆,万卓红袖。”
安晴听了不由抿嘴一笑,难怪万卓氏将那句“”咬得这么重,原来是讽刺万公子不知足,早有红袖在畔还得陇望蜀,当真是该打了。
漆雕英却笑问:“你还有个妾?能否出来让我们见见啊?说真的,我在北疆时一直听说你们南边有纳妾的风俗,但我一直都没见识过。是不是你们的妾都不许穿红的,不许戴金首饰,早晚都得向大房磕头?”
此话一出口,万氏夫妇都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万卓氏笑着打岔道:“嗨,我家的妾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不懂什么规矩,出来见人时没得冲撞了各位,那样便不好了。再说,她还要帮我照顾天哥儿呢,脱不开身!我们还是听曲赏月喝酒为好……对了,妾预备的酒菜可还合诸位的胃口?若是不够,妾马上再吩咐人去做!”
四人忙说够了,万公子不知为何,听了自家媳妇说的这番话之后,脸上尴尬的意味更浓,再同大家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也算是该得要见,酒喝到一半,屏风后便又转出来个人,低着头轻声叫着万卓氏:“姐姐?天哥儿哭醒了,怎么哄都不好,你再去看看罢!”
安晴闻声抬头看向来人,这一看之下不由一惊,失声叫了出来:“沈娉婷?!”
沈娉婷被她一唤也是一愣,而后只做没听见一般看着万卓氏笑道:“姐姐?”
万卓氏连忙告罪起身:“让各位看笑话了,我家天哥儿身子弱,晚上总是哭醒,我去看看呀,你们继续!”说着便推了沈娉婷进屋,嘴里小声说了什么,似乎颇为埋怨。
沈娉婷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安晴的那一声唤。
万公子待两人进了里屋才笑看向安晴,问道:“夫人想是认错了人吧?夫人有位熟人跟我家的妾长得十分相像?叫沈娉婷是么?呵呵,我家妾出身粗野,也并不姓沈,有那个缘分跟夫人的故人长得相像,却也是一种福分。”
安晴闻言强笑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怕总是有的,更何况我认识的那位故人还是个姑娘家,断不可能跟你家妾室是一个人的。”说着又端了酒杯歉然道,“方才是妾一时失态,冲撞了公子的内眷,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万公子忙也举杯笑道:“哪里,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安晴却借着喝酒的当口不动声色地看了含夏一眼,含夏轻轻点头,而后趁人不注意便出了船舱。
经过这一出意外,莫说沈娉婷,便是万卓氏也再没出来同他们打招呼,几人知趣,又听了一段曲子便起身告辞了,歌姬也自然留在了万氏的船上。
主仆几人回到船上以后,原先游玩的兴致也消了一半,于是跟船家说了一声,就此靠岸。漆雕英难免有些惴惴:“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在你们这边,是不是问别□□妾这样的家事很不礼貌?”
安晴忙安慰道:“没有的事,嫂子也没问什么了不得的内容,怕是这一家子自己有些什么心虚、见不得人的事,才如此的经不得人问。嫂子没见我不过认错了他们家的妾,他们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怕是他们那个妾来路不正呢!”
漆雕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转眼珠又问她:“小姑认错的是什么人呀?姓沈?……该不会是……”
顾长青忙截住她话头笑道:“悖艺饷米幼吣洗潮钡模鲜兜娜嗣挥幸磺乱补话税倭耍鲜陡霭研丈虻娜匆膊黄婀帧d羌一斓暗氖履阈菀偬崃耍邢冈嗔俗约旱淖欤 惫顺で嗥涫狄膊滤档亩ㄊ巧蚣业氖裁慈耍欢峋富乖诟埃谒媲白懿缓么罄靥崾裁瓷蚣遥谑橇寡凵衅岬裼19】凇
漆雕英省得,便也笑着附和几句,再不说了。
裴靖只作不知。
一次游湖,最后竟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这种结果自然叫四人不喜,于是回府的路上四人各使手段,好容易将气氛又炒得火热起来,这才笑意盈盈地告辞,各自回家了。
待回到自己房中之后,安晴才将含夏叫了进来,问她:“可打听到了什么?”
含夏答话前先皱了皱鼻子:“打听到了,他们这一家人的故事还真够精彩的,都够写成话本了!难怪那几个下人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婢子刚表示一点兴趣,他们就争相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与我听了。”
“快别说那些个有的没的了,没看你家小姐都快急死了么?快说罢!”见含夏还想再评论几句,裴靖忙笑着截住她话,又瞥了瞥安晴脸色,默默拉过她手来握着。
“是。”含夏忍着笑偷瞄了两人牵着的手一眼,清了清嗓子便说了起来。
“原来小姐看到的人还真是沈家的那个沈娉婷,只不过她不是妾,而是万家正儿八经、明媒正娶过来的妻子,那位穿红衣服的才是妾。”
“哟呵,妻妾乱序?那位万公子不还是个候补的官员?他也不怕因此误了他前程!”裴靖评论一句,看安晴恍若未觉的神色便也讪讪住了口。
“沈家小姐过门之前,那位万公子屋里头便放了一个丫鬟,就是这位红袖夫人。因她是家生子,又机灵懂事,长得也不差,因此深得万公子爹娘的喜欢,只是碍于万公子还没有娶妻,便一直没给这位红袖夫人名分,只当是个丫鬟一般养着。”
“据说这位红袖夫人之前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只等着新夫人进门,自己安安稳稳抬个姨娘,再为万家添丁,这辈子也便差不多了。谁知道这沈家小姐一进门,听说万公子房里头有人了,便豁出去了似的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不光把这位红袖夫人要强的心性给闹出来了,也闹没了万家公子以及他爹娘回护她的一片心。”含夏说到这特地顿了顿,眼里忍不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裴靖也是兴奋万分:“后来呢?”
“据那些个婆子说,这位红袖夫人也不是那种刻意闹腾的人,人家开始只一味忍着,还是万公子的爹娘先忍不住了。也是沈家不厚道,长房的闺女出嫁,要的聘礼比送出去的嫁妆贵了两倍不止!这不是给沈家小姐先穿了一双小鞋么?再加上沈家小姐那个不知进退的个性,被自家公婆不待见是迟早的事!”
“我说你这妮子,今天这些闲话怎么那么多呢?”裴靖见她又要忿忿不平地评价沈小姐其人,忙又开口笑骂阻止,再次提醒道,“说正题!”
“……是!”含夏不情不愿地答应,心里说一句,我不是怕我家小姐一时心软么!才又开口道,“后来,万公子便越来越和那位红袖夫人亲近,没多久红袖夫人就众望所归地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那个天哥儿。有这孩子撑腰,万家自然更加偏着她,也是沈家小姐志大才疏,在管家的事上被这红袖夫人明里暗里地整了好几次。她本身又是那个不讨喜不会做人的个性,又是半路来的,万家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偏着她。这样几次下来,这位沈小姐才总算是学乖了,本着拉拢人的心思去跟人称姐道妹起来。如此这般,两人关系眼看着又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小姐您猜怎么着?”
安晴撑着头懒懒地开口:“还能怎么着,肯定是沈娉婷又给人家下套了呗。”
含夏兴奋地一捶手:“小姐当真是将她的那层画皮都瞧透了!——可不是么,后来这位沈小姐就在天哥儿的饭里下了药了。好在天哥儿命大,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但因为孩子还小,这回算是落下病了:夜夜惊啼,白天却总是嗜睡,现下虽然一日比一日强了,但还是比别的孩子身子差。万家上下算是把她给恨透了,索性就把她当粗使丫鬟一般使唤,对外只称是妾,实际连万家的大丫鬟都不如。”
裴靖闻言啧啧叹道:“还真是最毒妇人心了。怎么不把她休了?——闹成这样,那位红袖夫人还肯让她近天哥儿的身?”
“哪儿呀!她只是传个话罢了,下人防她跟防贼似的,连天哥儿的尿布都不让她碰,生怕她再使什么坏。——报官、休了她什么的,万家一开始就这样想过了。谁知沈娉婷一听哭得跟泪人似的,说愿在万家做牛做马也不背那个弃妇的名号,若是他们休了她,她就吊死在万家门口,叫他家彻底坏了名声。”
安晴不由轻哼一声,叹道:“这都是什么烂事!”
含夏悄悄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小姐不会一时心软,要拉沈娉婷一把吧?”
“你当你家小姐是东郭先生?”安晴瞥她一眼,淡淡道,“下去罢,咱只当没听说过这事,你也别四处跟人说,免得什么走船的人说与了沈家知道,以他们家的那个性子,说不得还会闹到咱家来呢!”沈家现下于她就如同狗屎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轻易招惹?
含夏笑呵呵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裴靖待含夏走了,便一把抱住安晴往床上放,又笑着凑近她道:“就是的,咱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休管旁人家的闲事!”心中却想着,也要管得着才成,万家经了今晚这一吓,怕是早就提前走了,哪还能等在原地等人告他家一个妻妾乱序?
安晴轻哼一声,道:“我才懒得管那些个烂事。再说了,你看沈娉婷见我时的样子就知道,她生怕我因此而嘲笑贬低她,失了她那点面子,至于里子倒是次要的了。”说着又轻点裴靖的额头,玩笑道,“我不管别家如何,你可别有朝一日给我照猫画虎地弄了个麻烦回家啊!”
“我哪敢啊!”裴靖连连摇头,愁眉苦脸,“一个我都已经搞不定了,哪还敢贪多!”
“哼,谅你也不敢!”安晴斜他一眼,很是得意。
然而这句话还是说的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