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自那日被漆雕英提点开窍了之后,每日自是十分着意调理身子,平日也常在园子里走走,活动活动身子骨,便是以前不愿意吃的东西,为了身体康健也咬牙权当良药吃了。如此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没出一个月她便觉出身上较以前轻快了许多,于男女一事上也自然掌握了少许的主动。另一方面,裴靖怜惜她身子弱,便也暗自克制,见安晴稍有倦意便不再强求了。如此的体贴,倒让安晴觉着心中愧疚,于是愈发卖力调养,渐渐的便也能与他琴瑟和鸣。
这般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自然令得安晴面色渐渐红润,身上也慢慢散发出一种少妇特有的韵致风情来。并且这般健康的气色,竟也令得裴夫人面对她时脸上的笑模样越来越真心,这却是安晴所意想不到的了。
如此顺心甜蜜的日子理所当然地令人觉着白驹过隙,不知不觉的,竟又要过中秋节了。
今年的八月十五不同往日,不单两家的人全都齐了,裴顾两家也终于结了亲,真真是人月两团圆。因此两家合计一下,今年便也不分谁家来办,索性两家分工,各自热火朝天地张罗准备。不光安晴早拟了单子送给两家的老人过目,就连一连当了几个月甩手掌柜的漆雕英也被顾夫人单拎出来,叫她带着一众媳妇将家里打扫一新,再每间屋里点缀地摆上时新的几本菊花应节,连几日的果品糕点也全都交给她来张罗。
漆雕英本就不擅长这些,顾夫人一下子又将这么大摊事情交给她来做,她自然是觉着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于是没的总悄声问含秋该如何。含秋也答不上来的,便又偷偷来问安晴该如何处理。安晴自然悉心解释,又寻了个空子亲去顾家,详细教她该如何行事,再举一反三地将几个浅显例子说给她听。漆雕英人虽爽利粗放些,却也不傻不呆,安晴解释几遍便也明白该如何了,只是下回碰到旁的事仍是不知所措。安晴知她所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于是总劝她不急慢慢来,实在来不及的,便偷偷嘱咐含夏替她办了。
另一边厢,安晴又嘱咐听雪去黑河中游,挑那些个四五两一只的肥蟹买上五六篓运回家好生养着,只等中秋那天全部蒸了下酒来吃。又挑了小个肥实的买上七八篓,专剔出蟹黄蟹膏入菜。
因这次两家都属意大办,安晴便也不客气,请示了公婆之后便央来施伯,将园子中计划摆宴的那一片全部换上了各式的菊花,一时间各本秋菊在园中争奇斗艳,映着旁边水中畅游的红鲤,鹅黄翠绿、粉白嫣红,如此鲜艳的颜色自然叫人看着便心生喜欢。
这般筹划到中秋这日,万事齐备,两家人自早上便聚到一处,其乐融融地赏花食蟹,端的是闲适之极。
因凤儿已认了干娘,怎么也算是顾家一员,是以一大早柳氏便带着她来府上拜会。上门之后才晓得顾家人都去裴家热闹去了,于是两人便又由管家领着去往裴家园子里。
安晴早一步听了管家禀报,忙从园子里出来,在回廊里迎着二人笑道:“我刚还寻思着要不要去林家请呢,妹妹这就来了!”
柳氏一见,忙拉着凤儿与她见礼。此时柳氏已做妇人打扮,安晴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一回,不由惊讶道:“妹妹什么时候嫁的人,怎都不请我去吃酒?当真是该打!”
柳氏忙轻福告罪,又含笑低声解释道:“因我不过是做个填房罢了,又和姐……和相公原是姐夫小姨子的关系,若是大办没的叫人瞧热闹,再指指点点的就不好了。于是我便央着相公,只阖家请了一顿便是,却是谁也没惊动,实不是没将你这个干娘放在眼里。若姐姐还气,我这里便再向你陪个不是了!”
安晴闻言心里惋惜一通,心说林非竟就这么依了她,难道旁人知道她如此嫁了人,就不会在背后说她的不是了么?然而嘴上却忙道不妨,又笑道:“难为你肯如此委屈地嫁了。”
柳氏摇头笑道:“哪谈得上委屈,不过是不想让众人跟着我为难罢了。”
安晴知她恐怕心里对庶出的身份仍有所顾忌,在为人处世上难免自卑些,这却是旁人帮不上忙的。于是便也不再于这事上纠缠,只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凤儿:“好些日子没见了,凤儿可又长高了!快让干娘抱抱!”说着便蹲下去伸臂要抱她。
凤儿自也十分开心,然而她这半年里懂了规矩,也知不能像之前那样总要人抱着了,于是先似模似样地福上一福,方搂着安晴的脖子干娘干娘地叫个不停。这下自然又让安晴对她更添一分怜爱,于是一大一小又抱着腻了半晌,安晴才笑盈盈地起身,牵着凤儿挽着柳氏去园子里见两家的大人。
因中秋本是家宴,本就不打算讲什么规矩,再加之现下也不是放饭的时候,是以裴顾两家并陈家上下都在园子里四散着闲坐,各自聊天赏菊吃酒。安晴只得拉着凤儿一处处走过来,待全拜过一圈也已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因两家里原本只喜官一个小的,平日难免寂寞些,现下看着又来个会走会说话的妹妹自然开心,于是便早早跟在安晴旁边,只等她带着凤儿一一拜过了大人,方上前拉着凤儿的手笑道:“妹妹便与我一起玩吧,我那边桌上还有两屉蟹黄小笼,现下正好不烫了,做得精致得紧,妹妹定然喜欢的。”
凤儿转头看了看柳氏,见她含笑点头才欣然应允了,走前不忘笑着跟安晴告罪:“干娘,我先去玩呀?”
安晴自然点头,又忙嘱咐道:“蟹黄那东西寒着呢,一定要蘸姜醋吃呀。”说完还是不放心,于是再吩咐个稳妥的婆子在旁边看着,莫叫两个孩子贪嘴多吃了,这才约略放了心。
漆雕英笑吟吟地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自去一边玩,看他俩吃了几个小笼包之后,又折了菊花去逗在奶娘怀里睡着的福儿。两个小孩虽然今天才见,但那股子玩耍时的默契劲,便仿佛是打娘胎里就认识了一般。漆雕英看了一会,又看看同样含笑注视着两个小孩的柳氏,端详片刻之后方偏着头悄声问安晴:“这孩子便是你那干闺女吧?确实是讨喜得很,今年多大了?”
安晴会心一笑,也悄声回道:“整比喜官小了一年半呢,这孩子不光模样好,叫她娘教得也甚是懂礼呢。”因柳氏现已嫁给了林非,安晴便直接介绍她为凤儿的娘,倒也省了许多的口舌。
说是只差了一岁半,然而喜官成日的骑马射箭,个头窜得快,还不到七岁便已有小小少年的风流模样了,凤儿却还没长开,仍是一副瓷娃娃的样子,是以现下看着竟像小了喜官三岁有余一般。
漆雕英闻言笑眯眯地点头,半晌之后又招手唤来喜官和凤儿,含笑问喜官道:“娘且问你,凤儿和福儿,喜官心里偏着哪个多些?”
凤儿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抢先偏头笑道:“姨这话却是白问了,喜官哥哥自然是偏着他亲妹子多一些的。福儿妹妹就像个粉团一般,可爱的紧,别说是喜官哥哥了,便是等我长大了也要好好疼她的。”
喜官待她说完也笑道:“两个我一样护着,福儿妹妹年纪小,我多护着她些,凤儿妹妹也不会生气的。”凤儿忙在一边附和着点头。
三位大人听了都笑,俱道:“当真是不容小觑了,我们家喜官和凤儿竟都长大了呢!”于是挥手放他们去玩。漆雕英瞧着两个孩子又笑了一阵,方偏头对柳氏笑道:“妹子,按理说咱俩第一次见,原不应说这些话的。只你家闺女太合我心意了,样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又难得跟我家这小子只第一次见,便熟络得不得了。要是妹子觉着我家这皮小子还成,且千万莫轻易让凤儿许了别家,给我家那臭小子留个机会呀!”
柳氏忙欠身笑道:“嫂子客气了,喜官是人中龙凤,若是他们俩以后能成,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不过儿女的事情,还是要等他们大了,再看看他们自己的意思才好。喜官如此优秀,只怕以后看不上我家凤儿呢。” 柳氏以为漆雕英这是有意让两个孩子现下便结了亲,这可是桩大事,她自不敢轻易答应。又因为顾长青要在落霞上任的消息已不是什么新闻,于是不得不谨慎作答。
漆雕英闻言也摆手笑道:“正是如此,不忙不忙!我只听说南边有些人家喜欢给孩子从小定下门亲事,我便生怕到嘴的乖儿媳妇飞了,因此便有这么一问罢了!”
柳氏这才放下心来,于是使帕子掩口笑道:“嫂子的性格当真爽利得紧。”
“可不是嘛,为这个,我都让她大哥数落了好几回了!”漆雕英无所谓地笑笑,又拉着柳氏的手说起不相干的闲话来。柳氏一边应着一边忖度着天色,待约莫着快要放饭了,便招来凤儿又去向两家的大人们行礼告辞。安晴知柳氏是自忖两人终是外人,不便凑他们的家宴,便也不强留,又一路将两人送至外头月门处方回了。
因这一上午大多是男女眷分开说话玩耍,安晴便一直没看着裴靖,待摆宴时却突见他手里抱着个娃娃在逗弄,不是福儿又能是谁?可怜福儿的奶妈生怕这位少爷把孩子给摔了,一脸惴惴地盯着他手臂瞧个不休,两手垂在身侧向前虚张着,似是随时准备挽救小小姐于危难一般。
安晴不禁扑哧一乐,忙走过去接过福儿还给奶娘,又偏着含笑问他:“裴少爷怎么想起逗弄福儿来了?看你那一脸欣喜的样子,莫不是把她当成个新鲜的玩意了吧?”
裴靖恋恋不舍地追随那奶娘的背影直到不见了,才颇有兴致地同安晴低声道:“福儿当真是伶俐可爱,才九十个月大吧?我教她说姑父,没两遍她便说得有板有眼的,可爱得紧!”
安晴失笑,感情裴大少是把孩子当成鹦鹉来逗了,于是斜睨他一眼,没说什么便要走。裴靖忙拉住她,低声笑道:“娘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阳儿啊?我看福儿的眼睛生的跟阳儿特别像,长大也定然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胚子。”
“呸,也不看周围有没有别人,就敢开口说这些个浪荡的话!”安晴笑啐他一口,又将他推到桌边笑道,“少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了,裴少爷也该做做彩衣娱亲的活计了吧?今儿个要是家里头有一人不开心便是你的过错,仔细我回去好好收拾你!”最后一句却是句玩笑话,安晴自不敢说得太大声,只瞪着他,低着头含着笑轻声嗔了这么一句。
裴靖倒是一副无比受用的模样,托着腮眨眨眼睛,做了个欲迎还拒的表情,似乎很期待她要如何“收拾”他一般。
安晴自然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只得再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裴顾以及陈家的几位大人自不能免俗。众人围坐花间,赏花品蟹,把酒言欢。烧酒就着肥蟹,很快陈老爷便先醉了,他一把拉起裴靖,又冲着另一桌上的安晴遥遥举杯道:“外甥!外甥媳妇!我陈端,敬你们一杯!”说着便仰头先干了,安晴和裴靖无法,便也只得跟着喝完杯中酒。
裴靖放下酒杯便去搀他:“舅舅怕是喝得猛了些,我给您倒杯茶来呀?”
陈老爷搭着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小子……有福气啊!亏得你找着个这样聪慧识大体的媳妇,肯把嫁妆拿出来助你赎我跟你爹这两把老骨头回来,又帮你操持家里……要不是,咱现在哪能有这般的热闹景象?”说着自己从丫鬟手中抢来酒壶斟上,冲着安晴再举杯道,“我陈端,代表我们陈家,谢谢外甥媳妇啦!”
安晴忙道使不得,又赶紧过来柔声地劝:“舅舅这可是折煞我了,您一个长辈,怎好来敬小辈的酒?您要喝多少,喝几杯,只管吩咐裴靖代劳便是,我定也陪着干了,敢留一滴在杯子里,您老只管罚我!”说话间不忘偷眼去看裴夫人表情,见她微低着头,手中转着杯子,竟是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陈老爷摆手笑道:“这酒怎能让他替了!”说着又颠颠倒倒地倒了两杯酒,分别递给裴靖和安晴,呵呵笑道,“来,再跟舅舅喝一杯,舅舅祝你们早生贵子!”
两人只得又陪着他喝了一杯,这边酒刚入喉,那边品霜已来扶他,又柔声劝道:“舅老爷不胜酒力,还是去偏房坐着歇歇吧,仔细喝了酒又吹着了风,着凉了可不好了。”陈夫人身边丫鬟闻言也急忙来搀,两个丫头便合力扶着陈老爷进屋去了。
因陈老爷起了这个头,两桌的男女便都或间接或直接地问起安晴肚子的动静来,直把裴靖问得目瞪口呆,把安晴问得面红耳赤。
正嘁嘁喳喳地各自热闹着,那边厢裴夫人却笑道:“咱虽都是商人家,但值此佳节,少不得也要附庸风雅一回的。品霜这丫头就是性急,竟已把著子都拿来了,咱就玩几出酒令图个乐子吧!”
众人自然连声叫好,安晴趁着热闹偷偷打量了一眼裴夫人脸色,却也不见有什么不快的意思,于是也便放下心来,自去和着酒令与众人玩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