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雕英闻言掩口笑道:“呀,那我却是要赶紧腾地方了。”说着便要起身。
安晴忙拉住她手臂,满面通红地留她道:“总是不急的,嫂子再多坐会儿啊……”
“不啦,咱姑嫂俩什么时候不能聊?你们却是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这点时间,小姑怎么着也要用来打扮的,嫂子便不打扰啦!”漆雕英转而拉着她手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又回头笑道,“小姑有空就来找我玩呀!”
安晴连道一定,漆雕英便也不多说,笑笑便自掀帘子走了。
安晴送走了她,便又回身坐到梳妆镜前,有心想要打散了发髻重梳却又觉着稍嫌做作,然而要她当真蓬头垢面地与裴靖见面,她却又是不愿的。于是捏着发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踟蹰间,裴靖却已经悄悄掀了帘子进来,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弯腰搂住她双肩调笑道:“阳儿这般‘海棠春睡懒起迟’的样子,倒当真别有一番妩媚风流。”
安晴一惊,手中梳子啪嗒一声便落了地,她忙低头去捡,又埋怨道:“怎的进来也不说一声!——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可同裴姨说过话了?”落霞虽以港口为生,每日迎来送往也不少,然而到了晚上照样城门紧闭,寅时初方再开启。此时不过刚过了寅时,只一个时辰的时间,又要进城上山,又要先回家简单交代几句,裴靖还是刚刚从顾家二老那里来……安晴不禁探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又迷惑道,“现在可是卯时初?”
裴靖依着她挤挤挨挨地坐下,偏头看着她笑道:“我刚见了娘,简单把事情交代完,她便推我过来,道快给你知会一声,省得你担心,见了顾叔和顾姨,他们自然也是一样的话。——阳儿快说,我不在时都发生了什么?怎的我娘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裴靖做惊吓状,西子捧心,梨花带雨地问她,“那个不是我娘?!”
安晴扑哧一声笑出来,嗔怪地推他一把,又气笑道:“是啊,你能把我怎么的?”
裴靖邪笑着搓手:“那我就要严刑逼供,问出阳儿究竟把我的亲娘藏到哪里去啦?”说着便正大光明地饿虎扑食,继而上下其手。
安晴左支右绌,被痒得险些跌到地上,裴靖忙伸手一捞,她自然便半是被迫半是顺势地投入了他久违的怀抱。然而触手所及却并不平坦,安晴不由失笑,推开裴靖为替他整理衣裳,又低声揶揄道:“裴少爷当真就这副样子去见了我爹娘?里衣都穿得皱皱巴巴,少爷的丫鬟可是该打了!”
裴靖笑呵呵地凑头香了她一口:“没有娘子大人点头同意,我又哪敢在房里留什么女眷?——嗯嗯,弄墨当真该打,竟然敢在为本少爷换衣服时分心给我汇报这近一个月来的事情……看吧,都穿拧了不是?”
安晴快手快脚地替他重新整理了衣领,听他如此说便讪讪地收了手,低声问他:“那小子都跟你说什么了?”
裴靖摇头晃脑:“不过是将我的亲亲媳妇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是仙女下凡来拯救我这个傻小子罢了!”说着再次揽过安晴,低笑道,“让他们羡慕去。阳儿且偷偷告诉我,到底我娘是怎样突然发现了阳儿的好的?”
安晴自不愿细说,只红着脸低头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尽心持家,悉心服侍她老人家罢了。若是问旁的,我却是再说不出什么了。”又看着他奇道,“只你一人回来了?”方才他一番话里只字没提他爹如何,含夏也没说起裴老爷,莫非他还没回来?
裴靖尴尬笑道:“既然事情已了,我归心似箭,便跟我爹和舅舅知会一声,占了条快船,先回来了。”他其实是怕自己娘亲为难安晴给她小鞋穿,有心快些回来替她挡着,现下却是显得小人之心了。于是忙将话岔开,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问她,“阳儿猜猜,我这次遇上了哪位故人?”
安晴于是嗔道:“裴大少便快些说罢,世上人如此多,我又哪能猜得到了!”
裴靖先是嘿嘿地笑:“我最喜欢阳儿叫我裴大少了,叫得我活似个逼迫良家妇女的花花大少一般,很让我过了一番干瘾,吾甚爽之!”继而才收起玩笑的态度,正色道,“你是定然猜不到的,我见了他也很是吃了一惊。——就是那位设灯谜、又赠咱们琉璃灯的守摊人。”
“他?你在哪里遇上了他?莫不是也因为这次风雨,流落于海上了吧?他乡相遇,你能帮得上他便帮一帮……”安晴一惊,继而连珠炮似的一通发问,待说完了才发现裴靖笑眯眯地盯着她,便知自己是想岔了,于是尴尬一笑,轻推他道,“你快说啊……”
“我是在弹丸岛土大王那里见到他的。”裴靖不急着说下文,而是先缓了一会儿,待享受一番安晴惊讶的表情之后才又解释道,“那家伙自称任天,我琢磨着应该是个假名字,然而当时的情况我也不便追问,便就这么浑叫着了。——任天说,自元宵节和咱们道别之后他便搭了艘船去了南洋,路过弹丸岛时,见那岛虽小,却是十分丰饶,打听之下,也知道岛四周常年的风平浪静,于是起了大干一番的心思。不过短短三四个月罢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设的套,又是怎么跟那土大王说的,反正我见那土大王对他是十分的言听计从。他一见我便连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而后便请出我爹和我舅来。好在有任天劝着土大王,他们在岛上好吃好喝,并没有受罪。”
安晴忙道一声阿弥陀佛,又问他:“那任天竟说动了土大王,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
“哪能呀!”裴靖苦笑摇头,“不过是熟人相见,能混个友情价罢了,生意还是照谈。唉!敌强我弱,岛上人个个横眉立目的,我此次很是签了许多蚀本的条款,叫我爹气的要死呢!”
安晴掩口轻笑,眼波流转:“若当真是蚀本了,你此刻又怎会这般得意?快别卖关子啦,继续说呀。”
裴靖忍不住再香她一口,又笑道:“我家阳儿就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任天目光很是长远,只不过碍于那土大王土匪的个性,非得签出几张看起来于他大大有利的条款才好交差的。然而那些毕竟是小头,他后来又与我们签下用自家采的珍珠换布帛器皿等等诸如此类的好买卖,是以只要弹丸岛一直与咱家做生意,这便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大生意。——不过我看呢,这生意做个五六年,便也应该到头了罢!”
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句话,安晴自是不解,忙又问他:“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瞧出什么不对来了?”
“不用我瞧,这事是明摆的。现今那土大王虽然正值壮年,可难保他不会因为什么意外突然没了。——我只跟那任天打交道这么几天,便愈发觉他深不可测,若不是我爹和舅舅还在岛上,我是当真不想再见他了!”裴靖摇头叹气半晌,方接着解释道,“他还问我要了一艘带土炮的小船作为添头,我看,他是想自己摸索着造船,进而做些什么‘大生意’吧?”
安晴也跟着沉默半晌。往好了想,这位任天是想做一回海上霸主,发那无根的横财,若是往坏了说……她后颈一寒,忙拉着裴靖恳切道,“以后你和裴叔还有陈叔,都莫要亲自去走南洋的船了吧?还是尽快将手上生意交给信任的人为好,纵是以后亏了本,也好过人财两失不是?”
“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裴靖听她如此紧张,不由嗫喁道,然而看安晴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禁心下一软,忙拥着她赌咒发誓道,“好好,都依阳儿。不过这趟线向来是我们家里牢牢握在手上的,纵然是计划寻个妥善的人交出去,也总要带着走几趟才能放心收手的。”
安晴这才重现笑颜,点头道:“就算任天没存什么坏心思,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再者说来,海上危险重重,好比这次……裴叔和陈叔忙了这许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若是你去……”剩下的话却不再说,只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靖当真是叫这眼神看得甜到了心里,于是忙抱着她嬉笑道,“不去不去,我守着我家阳儿好好过日子,再生十个八个的小姑娘小小子,多热闹!”
安晴脸腾地红了,于是轻啐道:“谁要跟你……”还没说完便被裴靖封住了嘴,时而轻啃慢咬、时而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直收拾得她毫无招架之力,才意犹未尽地饶她一命,又气喘吁吁地用拇指婆娑着她红润的嘴唇,挑眉威胁道:“不要跟我什么?”
安晴只有喘息的份,却再没有斗嘴的力气了,于是只得红着脸推他一把,再不说话。
裴靖逗她几回,见她仍不说话,便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又猛地倒转,将荷包里的东西叮叮当当地倒了她满襟:“任天占了咱家这许多便宜,自然要给些甜头才能让买卖继续下去的。可巧那弹丸岛上因有几座火山,岛上便很不缺这些宝石,他便挑了成色好的一袋子送我,我便又挑了里头出挑的几颗,巴巴献宝来啦!”
女人天生对亮晶晶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喜爱,安晴也不例外。她看着满膝的宝石竟有些痴了,不错眼地摆弄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他:“可曾给裴姨也挑了差不离的?”
“自然是忘不了的,若不是如此,你又怎肯收下?”
安晴这才笑纳,抽出帕子将这些大如鸽卵、小若蚕豆的漂亮宝贝小心包起来,又收在锦盒里,妥帖放好之后方笑道:“今儿个还当真是个好日子了,方才嫂子才送了我五颗东珠,现下竟又收了你八颗宝石,便是财神爷也要嫉妒我啦!”
裴靖笑着点点她鼻尖:“那是因为,老天爷要让你安心做我裴家的媳妇,便先指使财神爷好好的贿赂你一番,省得阳儿半途又变了卦,那可要哭死我啦!”
安晴被他调侃得红晕刚消又涨,裴靖看她这番样子自然是万般喜爱,于是又抱着她以唇舌好好述说了几遍远行的思念,方才抵着她额头低喘着笑道:“船队最慢两日后便会靠港了,我已跟爹说好了,不管是何情况,到港便向你家提亲,连聘礼都已在沿途各港口准备妥当。现下我娘也如此支持,这事自然只有更快的份。——为免时间仓促,阳儿不妨先将嫁衣做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