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后,水榭顺利完工,油漆粉刷,描粱画栋自不必言说。
待忙得差不多了,裴靖也请了施伯来看。
故人来访,安晴自然盛装打扮,笑脸相迎。
施伯生得五大三粗,紫黑面庞络腮胡子,笑起来震天响,怎么看都不似爱花莳花的风雅之人,可他偏偏于种花一道心得满满,全落霞都尊他为花王。
施伯一见安晴便哈哈大笑:“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这个小娃娃,小时候那样调皮,长大了也这般亭亭玉立了!”
安晴怕他重提往事,忙做小伏低地央求:“施伯,小时候的事可莫再提了,阳儿面皮薄,可经不住您老人家再说!”
裴靖也笑着打圆场:“施伯,先移步去水榭看看吧。我和阳儿都是门外汉,哪里知道什么地方该植什么样的花。”
施伯大笑着拍他肩膀:“你这小娃儿,还是这样护着她!真是,你施伯又不能吃了她。”
裴靖面色不变:“哪里的话!我是真心想叫施伯指点一二,咱两家的园子,不都是施伯一手操持的?有哪位客人见了,不赞一声好来。甚至还有那些个难缠的,硬要把我家酒宴开到园子里去,真真糟蹋了那许多花。”
一听就是奉承话,但因说得真心实意,叫人不得不信。施伯哈哈大笑:“小娃儿还是那么会说话!走走,去看看!”
安晴偷偷同他做鬼脸:“马屁精,没新意。”
“管用就行!”裴靖也回她一个鬼脸,引着施伯向水榭而去。
施伯指指点点:“这里栽上一本鸳鸯并蒂,那里适合栽一片紫气东来,这里光线差些,栽一片铁瓣红,颜色最好。那边虽然离得远了些,但胜在阳光好,移几本千夜千言来,最是妥当。再在水榭底下绕一本百鸟朝凤,待花一开,啊呀呀,美死我了……”
安晴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裴靖运笔如飞,一一记下。
施伯说得差不多了,咂咂嘴:“渴了,丫头,中饭来点竹叶青好不?”
安晴忙笑答:“早就准备好了,知道施伯您最爱喝,哪能不备?午膳也嘱咐厨房放了许多辣子,准合您口味。”
施伯又笑,安晴觉得自己双耳都有些嗡嗡作响:“小娃娃长成大闺女了,心思也细致了许多!”说着也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便自己抽着鼻子走了,“好香好香!”
安晴与裴靖相视一笑,反而跟在他身后向花厅走去。
裴靖展开方才记的册子,边走边同她解释:“紫气东来是一本紫色大花月季,百鸟朝凤是藤本,千夜千言最是奇妙,自开花起便开始变色,由浅黄变橙红,再到大红,最后至暗红,再加其花期甚长,因此被施伯取作千夜千言。其余的比如鸳鸯并蒂、铁瓣红、惊鸿遍地一类,我却是不知道了,大概是施伯养出的新品种,跟你这儿献宝来呢。”
安晴咧嘴笑:“你的字还是那么丑。”
裴靖气得:“哼。”甩袖子走了。
她忙忍笑跟上。
施伯早在花厅坐正了等他二人,不住埋怨:“做得这样好看好吃,你俩人却这么久才来,要馋死你施伯吗?有什么情话,不能等吃完了饭再说?”
裴靖坏笑,顺着他的话道:“人道秀色可餐,我心急得很,非得一亲芳泽才有心思吃饭。这不,人家还害羞了,道我若是跟您说了,定要矢口否认的。”
安晴被噎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反正一老一小两个不正经的已经觥筹交错的,面上带着一副“不必否认了我们明白”的表情,浑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安晴忍了又忍,终于决定将一切愤怒溺死在食物中。
裴靖替她布菜,赔笑讨好:“别生气别生气。”又低声道,“你也知道施伯这人,见到一男一女便要想法往一块凑,不承认还当你是害羞。不如就顺了他意思,你也不吃亏不是?”说着颇自恋地摸脸,“小爷我皮相不算委屈你吧?”
“哪里,是我委屈了公子。”安晴被这两位活宝折腾得没辙,索性破罐子破摔。
“喂喂,吃饭就是吃饭,施伯我不反对你俩说情话,但是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嘛!”施伯满嘴油花,不忘拍桌子揶揄二人。
安晴恨恨,同裴靖咬耳朵:“我认输了,之后几天我都不出面罢,由得你们随意编排,我眼不见心不烦,只别让下人们听见就好!”
余下几天,施伯移花来种,安晴果然便不出现了,午膳时只留他与裴靖两人对面而坐,山南海北地一通闲聊,哄得施伯十分高兴:“你小子,有出息啦!立了业,便可安心同顾家闺女成家了!”
刘婶含笑私下转给安晴听,并再三保证没有别个人听到。安晴无奈扶额:“叫家人们离他们俩远些,我可不愿次日便听得府里传出两人对话的衍生版本来。”想想又吩咐来贵带了几个老实木讷的管家帮忙。施伯毕竟是老了,一些力气活,多点人帮衬总是好的。
后来几日,倒算是相安无事。施伯每日喝得醉醺醺的,正事却丁点没耽误。比安晴预想的还要快上一天交了差:“顾家丫头,来看看施伯整的这园子!”
安晴一见,的的确确惊为幻境。
但见碧水周围大片大片的月季花丛,羞羞答答地顶着朵朵花苞。因刚浇过水,颗颗水珠在花苞上晶莹闪烁,深绿的叶片拱卫着各色花苞,星星点点宛若海中珍珠。水榭竹帘半卷,铜铃叮咚,凌驾于碧水之上的部分绕了施伯所说的“百鸟朝凤”,生得郁郁葱葱,远看仿佛是一丛墨绿色的乌云将水榭凭空托起。看着安晴目瞪口呆的模样,施伯很是得意,摸着胡子呵呵笑:“待过得几天开花了,便会更加好看啦。”
安晴向着施伯郑重地福了福,真心实意地道谢:“多亏了您,才叫送给家母的这份大礼如此的合心意!”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封红包恭恭敬敬送上,“近日多谢您老费心!”
施伯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了,笑道:“给我小老儿买酒喝!你们两个小娃娃好生处着,我等着喝你俩的喜酒!”
安晴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不觉面上飞霞一片,暗道还好将家人全部赶离水榭附近,才不致失了面子。
裴靖仍是谈笑自若:“一定一定。”
安晴羞得,待送施伯出府后还是满脸通红,也不同裴靖说话,一转身便脚步咚咚地向自己房里走。
裴靖笑嘻嘻地跟上来,软言安慰:“早同你说过,施伯爱开此类玩笑,又没有旁的人听到,何必介意?”
安晴语塞,继而恨恨:“谁生气了?”
“唔,不生气。不过我是知道,有一位小姐从小脚步便重,被这位小姐的娘亲教导近半年之久才学会,如何叫做轻移莲步,可惜一生气便露了原型。”裴靖轻轻站在安晴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冲她耳边吹气。
安晴被他吹得耳边麻痒,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消气之余不忘自我安慰道:“施伯也是无意为之,再说,有他帮忙,水榭真是增色不少,我娘定然喜欢……”
“好看是好看,只是,还不是你最喜欢的。”
“又吹牛了,你怎知道我喜欢什么?”安晴被身后温热烘得有些别扭,只得向侧面让了一步,转去桌边倒茶。
裴靖神秘一笑:“我就是知道。”又如影随形地跟过去,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日后你就知道,我知不知道了。”
安晴忍笑:“嗯,新学的绕口令?”全没当回事。
裴靖静静地看着她,待看得她有些发毛,才又挑眉一笑,兀自走了。
十日后,顾家二老满载而归。
月季们十分给面子,正好在二老回家那天竞相怒放,水榭周围一片姹紫嫣红,顾夫人看了十分惊喜,激动得险些流下泪来:“跟我想象得一般无二!你们真是有心!”转身又低声问顾老爷,“用了一整本《大学》,还是《论语》?”
顾老爷语塞,偷偷同安晴苦笑道:“你娘比我预想的更加精明!”
安晴也笑:“您二老快回房歇着罢,竟然玩了这么久才回,后日就是娘的寿辰了,还真担心您俩赶不会来!后日正好是解宵,客人们总要玩到子时才肯散的。”向含夏含秋使了个眼色,二女会意,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二老。
顾家二老乐呵呵:“好好,闺女最大!”乖乖回房。
行走中,顾老爷伸出手去,将顾夫人手紧紧握着,两人相依相偎,身影甜蜜而温暖。
“不必羡慕,你日后也定会如此。”
突然耳畔这样一句话飞来,安晴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身埋怨裴靖:“你怎的如同鬼魅一般?!”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你怎么进来的?”
“角门,今日看门的是知枫,我便同他说,与你打了个赌,央他行个方便。”裴靖得意洋洋。
安晴没来由的十分气愤:“你最近来的也太频了些,听裴姨说你正着手帮忙家里生意,又哪来的这许多时间?还是多放些心思在生意上好,省得裴姨又要怪你不务正业,连带着我也觉着如芒在背!”
一大串话说完,也不待裴靖解释什么,便脚步匆匆地回房去了。
越走安晴便越觉得鼻子泛酸,忙使了帕子掩住口鼻,一头倒在床上,胸口酸闷不已。
她以后,哪有福分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