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安亦哲微微低头,问坐在他身边的若素。
若素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望进他的眼里去,“准备好了。”
“那么,我们走罢。”安亦哲轻轻紧一紧手指,然后放开若素的手,先她一步下车,以手微微挡住车门边沿,护住若素,走下汽车。
外头下着蒙蒙细雨,司机撑一把黑色大伞,将两人拢在伞下。
等若素双脚踩在红色地毯之上,安亦哲接过司机手里的雨伞,道一声谢谢,然后曲起一边臂弯,对若素道:“走罢,夫人。”
若素微笑,将手放进他臂弯里,昂首挺胸,走上红地毯。
荷兰总领事馆招待酒会,设在五星级酒店行政楼,下车后步行少少路程,便是行政楼正门,门前有穿全黑西装保安,眼神犀利警惕。
安亦哲携若素走到门前,递上请柬,等待核实名单时,接受安检。少顷,黑衣保安将请柬双手奉还,“安副市长,安夫人,祝两位今晚愉快。”
随即放行。
若素挽住安亦哲手臂,走进酒店底楼大厅,门口签到处有佩带小小蓝色缎带的工作人员负责接待来宾签到。
看见安副市长及夫人,递上签到笔的同时,为每人送上一束小小花球,由一支新鲜郁金香同小小一簇满天星组成,男士可以别在西装花眼上,女士则以丝带扎在手腕处,别致可爱。
若素及目望去,整座大厅到处摆放着荷兰国花郁金香,美丽无匹。
这时有外事办工作人员步履匆匆,行至两人跟前,“安副市长,安夫人,请随我来。”
安亦哲拍一拍若素手背,“我们先去见总领事和夫人。”
荷兰总领事是一名五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高大,嗓音洪亮,脸色红润的男士,生着一头浅金色头发,浅金色眉毛,甚至连睫毛都是浅淡的金色。
当他看见安亦哲,伸出手来与安亦哲握手,“安,许久不见,你好吗?”
若素微微诧异,总领事先生讲一口流利中文,虽然带一些口音,但总体说来,十分纯正。
安亦哲握住总领事手掌,小幅度上下摇动两下,随后两人彼此放开。
“允许我向两位介绍,这是我太太,沈若素,若素,这位是总领事文森特·奥兰治·威廉海姆先生,和太太,玛格丽特·奥兰治·威廉海姆夫人。”
若素伸手,与总领事及夫人握手,然后微笑问,“奥兰治·威廉海姆,恕我冒昧,是否正是十六世纪领导并宣布荷兰独立的奥兰治大公?”
总领事碧蓝如洗的眼睛一亮,“正是。安夫人了解那短历史?”
若素展颜,“大学时教法语的教授,博闻广记,曾经在讲述法南奥兰治家族时,详细提起过这段历史,并且说,荷兰的代表色橙色,正是源于奥兰治大公的名字——orange wilhelm中的orange,这也正是为什么荷兰国家队被称做橙衣军团的原因。”
总领事抚掌而笑,“哈哈,安夫人说得一点不错!很少有人能确切知道荷兰为什么奉橙色为国色,也不知道橙衣军团究竟因何而来。安夫人,为此当浮一大白。”
美丽温柔微微丰腴的总领事夫人不由得摇头失笑,“安夫人,他是铁杆球迷,世界杯小组赛正如火如荼,他们这些男人,胜利也要喝酒,失败也要喝酒,哪怕听见我国球队名字,也要举杯。”
若素闻言微笑,“还好四年才有一次。”
“可不是?”总领事夫人点头。
无形中距离便被拉近,总领事夫妇在告罪失陪前,再三约定,等一下要坐下来慢慢聊。
待总领事夫妇走开,安亦哲微笑捏一捏若素手心,“看,你做得,比想象中好不知凡几。”
若素却觉得自己出一背脊冷汗,“其时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不过脱口而出罢了。”
真的,又要脸上挂一副标准笑容,又要斟字酌句,并非易事。
若素这时候不由得感谢安亦哲,安排外事处工作人员,到英家教授她礼宾礼仪,又有英夫人言传身教,让她不至于临场手足无措。
英夫人说,稍懂对方国家历史最好,不懂也不要紧,最重要会得聆听,让对方觉得你认真在听他讲话。不擅长的话题,保持微笑倾听即可。事先顶好做一点功课,了解一些该国历史人文风土。也可以将谈话引导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由发挥。
“外宾对中国茶道极感兴趣,你可以稍做研究。”英夫人以这句话,作为当晚言传身教的结束语。
回家路上,安亦哲笑言,连他大嫂英杰,都未必接受过英夫人如此细致系统的礼仪指导。
若素无以言谢,只是望着安亦哲的侧面。
仿佛,那些因他而来的暗黑影响,正在逐渐退去,生活中美好事物逐日增加。
收入可观的轻松工作,妈妈一点点恢复肢体gong能,他给她婚姻和一片遮风挡雨的家园,待她和气的同事与他的家人……
然而,她却始终不安。
若素自嘲地笑,过惯苦日子,忽然富贵,竟觉得怕,可见不是发达的料子。
这时有工作人员引导来宾,往宴会厅方向去,又有人过来,在安亦哲耳边提醒,“安市,等总领事先生致辞后,由您上台致辞,请做好准备。”
安亦哲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侧首,低声问若素,“我待会上台去,你一个人在台下,没问题罢?”
若素想一想,摇头,她到时只要执一杯酒,站在人群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说,只管注视台上的他便好。
“你忍一忍,晚上回家奖励你。”
若素一句“怎么奖励”话到嘴边,转一圈,又咽回肚皮里去。
不知恁地,脑海里便浮现出某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肉偿。
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男人,笑得一脸流氓型格。
若素想,果然陪妈妈看电视剧贻害不浅,此时此地,那台词便如同烙铁印在脑海里似的,越是不想它跳出来,它越是挑衅般飘来荡去。
若素望一眼站在身边,穿一身铁灰色西装陪宝蓝色衬衫的安亦哲,隐隐觉得如果她问了,安某人将会说出一句比“肉偿”更惊世骇俗的话来。
安亦哲感受到若素的视线,垂眸微笑,“怎样,老公英俊罢?”
“英俊!英俊得想踹你一脚。”若素声若蚊呐。
安亦哲望着眼睛明亮,小小声咬着牙说想踹他一脚的若素,温柔微笑,“现在不行,晚上回去,任你蹂-躏。”
若素望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惊世骇俗的,在这里等我!
这时招待酒会司仪上台,请众人安静,奏两国国歌,然后请出总领事文森特·奥兰治·威廉海姆先生致辞。
若素看着总领事龙行虎步,三两步上到台上,发表简短致辞,感谢来宾参加荷兰总领事馆举办的招待酒会,列举荷中两国深厚友谊,关系亦越来越密切,各层次人员来往频繁,合作领域不断扩大,双方高度互信,长期友好,互利双赢,全面合作地发展双边关系,并保持长期稳定健康发展。最后祝所有到场来宾,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随后司仪宣布安亦哲安副市长上台致辞。
若素目不转睛,看着他颀长优雅的身影,从容上台,感谢荷兰总领事馆多年来在本埠为两国友好往来所做出的贡献,本城与阿姆斯特丹作为友好城市,之间关系多年来不断深化,文化经济政治交流日益紧密,祝中荷永结友好,共同蓬勃发展。
等他下台,司仪宣布招待酒会正式开始。
安亦哲在人群中一边寒暄应酬,一边慢慢向若素走来。
若素凝视隔着人群,一点点走近她的男人,颀长英俊,淡定从容,眼神坚定专注。
当他注视她,她会有一种,自己就是他世界中心的错觉。
倘使这不是一场戏,若素想,那么她将幸福得令所有女人嫉妒。
可惜——若素垂睫微哂,不教自己自做多情。
“小——素?”忽然身侧传来极不确定的男声,带着一点点惊讶与喜悦。
若素循声望去,意外看见西装革履,高大英俊的区耀祖,以及,他身边,伴着一个穿白色夏奈尔连衣裙,胸-口别一朵手工制做绉纱山茶花的妙龄女郎。
“小素,你怎么在这里?”区耀祖惊诧莫名,望向若素。
伊穿一件黑色血肩掐腰及膝裙,肩头披一条湖水色大披肩,虽非名牌,可是质料极佳,黑发悉数拢在脑后,梳成一个圆髻,用一根别致银簪固定,光洁额头,挺直鼻梁,清澈眼瞳,柔软唇瓣,大宴会厅的暖暖光线,照在伊脸上,仿佛隐隐生辉。
若果说四年前沈若素给他的印象,是活泼开朗的可爱,那么四年后的今天,若素已是经历过苦难琢磨而成的淡然美丽。
区耀祖记得不过四个月前,在书城偶遇时,若素眉目间,还隐隐有潦倒颜色,然而此时此刻,伊已经褪去涩然,绽放华光。
是什么,令若素有如此巨大改变?
他尚来不及说什么,他身边一身夏奈尔的妙龄女郎,便攀住他手臂,仰头微笑问:“耀祖,不为我们介绍吗?”
“姝丽……”区耀祖望一眼淡然微笑不语的若素,“若素,这是我太太谭姝丽。姝丽,这是——”
未等区耀祖说完,一管清朗声音,自若素身后传来,“这是我太太若素。”
若素微微回首,便看已经安亦哲已经走到她身旁,挽起她的手,朝区耀祖夫妻颌首,“若素,遇见朋友?”
若素淡淡点头,“是,遇见大学校友。”
“安、安副市长——”区耀祖在若素与安亦哲脸上,来回扫视,倏忽释然微笑,“小素,你要幸福。”
若素笑一笑,不语。
区太太谭姝丽虽然不明就里,可是看丈夫脸上颜色,多少猜到内情,五官精致的俏脸微沉,“耀祖,我看见那边许伯伯,我们过去打招呼。”
区耀祖只来得及说一声失陪,便被拖走。
若素看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微喟。
“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不是?”安亦哲垂眼问。
若素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酸味儿来,“不,是逝者已已。”
真的,那些往事,不仅仅丢进垃圾桶里,而且,大抵已经送进焚化炉了罢?
所以再见,竟掀不起一点点波澜。
若素想,这算不算彻底放下过去,再无牵挂?
这时又有男声,淡淡传来,“小素?”
若素回眸,在心里哀叫一声,“命运,你还能再狗血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