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宾主尽欢,当若素爸爸问安亦哲做什么工作时,若素与妈妈统统一愣。
两母女对视一眼。
妈妈,你没告诉爸爸安小二是做什么的?
小素,你没告诉你爸爸小安是做什么的?
两母女在彼此眼中看见相同讯息,不由得齐齐失笑。
安亦哲微笑,“伯父,我现在任职政-府机关,担任副市长。”
若素爸爸听了,动了动嘴唇,然后瞪了女儿一眼。
女儿的男朋友,结婚对象,贵为一市之长,实出意料,令他措手不及,早先设想过的,便统统行不通,很是被动。
若素爸爸叹息,一手握住妻子的手,一手拉住女儿,“安市长,内人小女借住在您处,给您添麻烦了。”
安亦哲忙欠一欠身,“伯父,叫我小安就好。伯母和若素住在这里,是我的荣幸,欢迎之至,哪里会觉得麻烦。”
若素爸爸轻咳一声,示意安亦哲听他往下讲,“小安,我很感谢你,在内人和小女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怕对你的形象有所影响。前段时间我不在家,她们两母女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现在我回来了,她们再没有继续住在你家的道理——”
“伯父。”安亦哲听出若素爸爸话里有话,竟是要让若素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望一眼垂眉顺目的若素,打算表白自己心迹。
若素爸爸却在这时,站起身来,郑重向他鞠躬,久久不肯起身。
饶是向来处事以淡的安亦哲,亦不由大骇起身,双手扶住若素爸爸双臂,“伯父,请别这样!若素,你快帮我扶一扶伯父!”
若素泪盈于睫,过来扶住父亲手臂。
若素知道,爸爸再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戳背脊骨的生活,那样的煎熬磨折,经历过一次,已经够了。
安亦哲看着眼前饱受风霜的中年人,再看一眼强忍眼泪的若素,倏忽单膝落地,双手执住若素的手。
沈若素活了二十五年,快二十六年,生平第一次,遭异性跪地执手,在如此诡异气氛之中,不由愣在当场。
在若素怔忪失神的片刻时间,安亦哲脑海中已千回百转,下定决心。
“若素,嫁给我罢。”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给我一个,让我们,彼此都幸福的机会。”
只这一句话,并没有一点豪言壮语,并不允诺一辈子幸福,可是却教若素泪如雨下。
如果当年,有个男人,勇敢站出来,说:我相信她!
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不不不!
当年没有人站出来说,沈若素不是那样的人!
连喜欢她的男孩子,都没有替她说一句公道话。
那以后,她的人生,不过是努力为母亲活着,无悲,无喜。
可是,多年以后,那个可以说是一手造成她人生所有苦痛的男人,单膝跪地,当着她父亲母亲的面,对她说,嫁给我罢,所有辛酸委屈,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若素泪如雨下。
这个男人,大可以不管她,她死,她活,都同他没有关系。
然而,他却握住了她的手,为她,演足一场戏。
若素透过泪眼,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望进一双再诚恳真挚不过的眼里,然后,轻轻点头。“好……”
若素轻轻紧一紧手上力道,拉安亦哲站起身来。
安亦哲长身而立,与若素并肩站在一处,一手紧紧握住若素的手,对若素爸爸妈妈再鞠-躬,“伯父伯母,我想娶你们的女儿为妻,和她努力经营一段婚姻。”
若素爸爸看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安亦哲脸上,毫无做伪的认真表情,叹息一声,“小安,你知道素大学没有毕业么?你知道……她曾经有过什么经历?你的父母能接受一个没有大学学历,没有任何背景,甚至可能……”
若素爸爸顿一顿,不忍在女儿伤口上再残忍地撒一把盐,可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安亦哲感觉到若素轻轻颤抖,那终是她心头一道难以弥合的伤,稍有外力触及,便汩汩流出鲜血。
“伯父,我要娶的,是若素,同她是否大学毕业,有无雄厚背景,一张白纸与否没有一点关系。”安亦哲微笑,“某国总统在任时尚且撇开妻子,另娶风-流模特;连王子都已经抛开世俗偏见,娶平民女郎做王妃,我与若素,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理由,不能被人接受?”
若素爸爸想一想,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最后只能说,“结婚不是那么草率的事,总要双方家长见一面,坐下来谈一谈才好。”
不料安亦哲爽快答应下来。
结婚的事,便如同城际列车提速一般,忽然加快脚步,按部就班,操作起来。
若素觉得自己恍如置身梦中,一觉醒来,双方家长已经坐在桌边,详细讨论婚礼细节。
安家沈家,都主张两人先把结婚证办下来,婚礼则一切从简,不必铺张。
“他们结婚以后,我和小素妈妈打算搬出去……”
“亲家公,那怎么可以?亲家妈需要人照顾,和小两口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安母不赞同,她喜欢若素的很大部分原因,恰恰是若素并没有因为母亲瘫痪,恨不能甩手不管,找个保姆伺候着,自己照常潇洒快活,而是一肩挑起照顾母亲的责任,耐心细致,毫无怨言。
若素爸爸笑一笑,“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们两老哪里好住在里头当电灯泡?我们会就近找来去方便的房子。”
“这件事,我已经替爸爸妈妈留意过,我们楼上正好有房打算脱手,爸爸妈妈可以上去看一看,格局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一样,也方便我和若素就近照顾妈妈。”安亦哲一边替若素夹菜,一边微笑着说。
若素在桌在踢安某人一脚,安小二,临江苑的房价,高得吓煞人,我们家负担不起。
安某人便悠悠然递给若素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做新嫁娘。
若素爸爸口才明显不如安亦哲,最后到底拗不过他,只好退一步,“这件事慢慢再说罢,最要紧是你们两的事。”
四老最后一致决定,十一时候举行婚礼,至于领证,拍结婚照,购置婚戒,添置结婚用品等细节问题,统统扔给小两口自己处理。
家长见面会结束,安亦哲送父母回家以后,返回自己住处,与若素在北阳台讲悄悄话。
“若素你别以为我爸妈不重视你,我大哥大嫂当年结婚,安英两家,一共席开三桌,只有直系亲属参加,三代以外都不在受邀之列。”安亦哲想起来,忍不住微笑,“大嫂连婚纱都未穿,大哥则一身军装,再简单不过。”
想一想,继续说,“我身在其位,有些事不便太过张扬。”
若素点点头,其实她并不在乎婚礼隆重与否,她在乎的,一向是父母的感受。
只要爸爸妈妈不觉得婚礼一切从简是受安家冷落,她更加不会有这种想法。
安亦哲摸一摸若素脑袋,“乖,你现在可以慢慢想起来,蜜月旅行想去哪里。”
若素的反应,是狠捶安小二一把,“旅行?把旅行的钱省下来,足够好吃好喝个多月!再说——我要照顾妈妈。”、
安亦哲揉一揉肩膀,“你最近力气见长,捶一下疼死人。”
若素挑眉,噫?安小二你不知道我被人拖得去练习自由搏击么?哼哼,我现在虽然做不到三拳两脚打死镇关西,在你身上招呼两个青皮蛋,还是可以的。
安亦哲看见若素脸上表情,假做害怕状,“老婆,以后万望手下留情。”
若素啐一口,“谁是你老婆?!”
然后进屋,陪爸爸妈妈去了。
留下安亦哲,在北阳台独自一人,垂睫微笑片刻。
隔一周,在若素爸爸再次出车前,若素与安亦哲寻机,前往安亦哲户口所在地民政局结婚登记处,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去的时候,已接近下班时间。
因谈不上什么黄道吉日,所以登记处大厅里,人数寥寥。
若素与安亦哲前头,只得两对新人,一对是年轻人,面孔生辉,十指紧扣,动辄亲吻彼此;另一对,男的闷头不语,女的大肚如箩,脸上并无喜色。
若素与安亦哲站在两对新人后头,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不似那对年轻人,因爱而对婚姻充满憧憬,也不似那对先上车后补票的,噘嘴胖腮,各有不甘。他们走在一起,虽不是因为爱,可是,若素心怀感激,安亦哲,则充满期待。
等到排在他们前头的两对新人办完手续,轮到若素安亦哲,他牵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窗口前。
安亦哲摘下一直戴在头上的纽约扬基队棒球帽,将两人的身份证户口本推进去。
结婚登记处的办事员头也不抬地取过身份证与户口本,翻开对照。
“沈若素,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四日,地址……”核对完毕后,放到一旁,又翻开另一本户口本,“安亦哲……安-亦-哲?安亦哲?!”
四十出头的登记处办事员蓦然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安副市长似笑非笑的脸。
“安副市长!”办事员忍不住拔高一度音。
若素退后半步,疋在安某人身后,忍笑忍到双肩抖动。
同早前两对新人所面对的冷淡面孔相比,他们所受待遇,热情太多。
女高音仿佛仍绕梁三尺,余音袅袅,婚姻登记处主任,民政局领导,便悉数从楼上下来,亲自接待安副市长。
“安市长,您要来登记,怎么不事先打声招呼,我好叫人安排……”
安亦哲始终牵着若素的手,闻言微笑,“正是不想百忙之中,还麻烦你们,所以就自己过来了。如今结婚手续化繁为简,方便广大市民,辛苦你们每天接待那么多人次了。”
民政局领导迭声说哪里哪里,又转向若素,“这位就是您的夫人罢?真是天做之合,天做之合!”
若素抿一抿嘴唇,颌首,手指掐安小二手心,赶紧登记!
安亦哲不紧不慢,“韩局,我和太太等一下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过几天喜糖一并送上,你可要暂时先替我保密啊。”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民政局领导仍是陪若素安亦哲走完整个结婚登记流程,又亲自送两人出来,“安市长,安夫人,祝你们新婚愉快,到时候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安亦哲笑一笑,摆摆手,与若素一同走向停车场。
等到上了车,开出停车场,若素才拿着大红色结婚证书,望着里头笑得极僵硬的自己与云淡风轻的安某人的合照,闷闷道,“他一定会到处宣传。”
安某人伸手摸摸若素头顶,“我又不打算隐婚,他宣传便宣传,要的就是他到处宣传。”
到时候顺水推舟承认结婚,再不用烦恼各方给他介绍不同背景势力的女朋友。这些人,到底有一部分,是一时还不能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