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安亦哲神清气爽,换一身新衣服从浴室出来,叼走两片土司面包夹火腿,下楼上班去也。
与他的精神熠熠相比,若素便如霜打过的茄子,十分萎靡。
昨晚被安某人扣住手腕,坐在他边上,不料此人的“眯一会儿”,竟是整整一夜。
若素哪里撑得住?
最后也靠在沙发上睡过去。
早晨安亦哲先行醒来,警觉身侧有人,抬眸一看,若素就睡在身旁,头歪向另一侧,一手环在肋下,行成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不由得微笑起来,轻轻放开自己的手。
不料他一动,若素也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若素先是睡眼朦胧,倏忽意识到孤男寡女,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眼角一冷,顺势抽回自己手腕,先一步起身进浴室洗漱,然后照顾妈妈去了。
安亦哲似笑非笑,想起暗夜中若素凌空挥来的那一擀面杖,多得他接受过专业训练,若换成打算闯空门的毛贼,彼时彼刻,恐怕即使不被打得半死,也要头破血流。
然而转念一想,倘使进门来的坏人,身手不差,又只得若素两母女在家——
他不敢往下想,打定主意,有些事要提上议事日程。
若素自然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照顾妈妈吃过早饭,又将妈妈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地准备好,搁在她触手可得之处,这才出门上班。
到了杂志社,若素一边扫地,一边在脑海中酝酿说辞,等帝玖来了,好向他提起自己打算接受外包稿件的事。
过不多久,放假五天不见的小水与七七,前后脚走进来。
小水新剪了头发,原本齐肩长,如今已经只到耳背处,削成俏丽的层次,发尾从背后看上去,仿佛是英文字母m的形状。丝滑柔顺,行走间在耳侧微微摇曳,十分好看。
七七也不遑多让,眉目明显修饰过,柔和了素日略略的一点男孩子气,加之将春衫脱下,换上初夏衣服,身形婀娜窈窕,很是好看。
两人看见若素万年不变的卫衣牛仔裤,扑上来,照例一左一右夹住若素。
“小素五一有没有出去玩?”小水问。
“小素没和我们一起去血拼,绝对遗憾。”七七拍打若素肩膀。
“我没出去玩,在家陪妈妈。”若素笑一笑,“你们有什么斩获?”
“小水有没有收获新美男?”外头空虚笑着走进来,一扬手,有物件朝这边抛来。
小水七七眼疾手快,探手抓住,七七又格外多抓住一个,递给若素。
若素垂睫一看,是包装精美可爱的巧克力。
“哗,是比利时巧克力。”小水笑起来,“空虚你去过万国博览会了?”
空虚眨眨眼,不答,直奔茶水间,查看是否有好吃的东西去了。
“啊,空虚狡猾!”
小水七七放开若素,连忙挤进茶水间,免得好吃的早点被空虚一人独占。
若素看得好笑,其实那些点心,不过是寻常小店里卖的生煎烧卖小笼条头糕之类,顶多师傅的技艺娴熟,比之其他店略美味些,可是这几个人你争我抢,吃起来便格外香甜。
这时帝玖从外头进来,站在若素身边,“早。”
“早,帝编。”若素侧一侧身,“你吃过早饭没有?今天我买了湖州粽子。”
“那种长长形状像枕头一样的?”见若素点头,帝玖淡笑,“外头倒很少见呢。”
若素同意,她也是在来时路上,无意之中看见一位老阿婆,推一辆以前常常能看得见,现在却不大见得到的小推车,上头一只煤球炉,烧一口大锅,旁边树一块牌子,写着:湖州粽。
若素也是一时好奇,走过去一看,只见锅里碧绿生青的苇叶包的枕头粽,用小火煨着。
老阿婆向若素推荐,说是自家包的粽子,保证新鲜好吃。
若素试吃一只,果然好吃,便买多几只,带到单位来。
帝玖摇摇头,“先让他们抢,我不急。如果他们忘记给我留,哼哼……”
那边三只抢得正欢得,背上齐齐一冷。
若素失笑。
“对了,若素,我对你说的事,你可考虑好了?”帝玖微微低头,问若素。
若素望进他眼睛里去,“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帝编,我一定不辜负你……”
帝玖摆摆手,阻止若素往下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放任它溜走。”
然后自公事包里取出一本书来,交到若素手上,“希望对你有些帮助。有需要的,也不妨上来问我或者空虚和七七。”
说完,慢条斯理上楼去了。
若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低下头,看手中的书。
书已经有些旧,十分老式地用牛皮纸包着封面,有人用钢笔手书写着“翻译的最高境界:信达雅漫谈”,笔力遒劲,极有风骨。
若素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一眼二楼。
老话说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不晓得这字是否是帝玖所写,倘使是,那他骨子里,应该是极刚冷的一个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随和客气。
若素回忆一下,两个多月来所见,竟然想不起来这几个人写的字是什么样子。他们日常,很少留下笔迹,所有文件,一概以电脑打印,电脑回复。
签收邮件快递,一向都由若素经手。
想到这里,若素耸肩,再不往深处探究。
这时候小水七七空虚三人已经你争我抢,吃完粽子,打算上楼。
经过若素,小水眼尖,看见若素手中牛皮纸封面的书,大叫一声,“哗,帝玖的镇宅之宝!”
七七微笑,“小素,加油!”
空虚则拍一拍若素肩膀,“相信我,他会把很艰涩很艰涩的稿子交给你翻。”
“稿费会不会格外高?”若素脱口问。
三人俱是一愣,随后齐齐笑。
“小素,我看好你哟。”小水挤眉弄眼,一众人鱼贯上楼去了。
不知恁地,若素并不觉得担心,反而十分坦然。
他们人人知道,她从未做过文字翻译工作,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对她说一字半句教她气馁的话。
而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偷不抢,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晚上下了班,临走之前,空虚将几本书交到若素手里,“这是我以前看的简·爱,雾都孤儿,巴黎圣母院原著和译本,你拿回去慢慢读。看看翻译大家,是怎样将原著翻译成我们国人读来优美流畅,又‘精神姿势依然故我’的文字的。1”
“谢谢你,空虚。”
“不用谢我,等你拿到第一笔稿费,记得请我吃饭就好。”空虚笑眯眯,眉眼英俊得如同希腊雕塑。
“不能忘记,还有我!”小水从最后一格楼梯上跳下来,扒在空虚肩上说。
“见者有份。”七七笑言。
若素点点头,“没问题,请你们吃街尾潮州馆子的手打面!”
“啊,小气!”众人哄一声,然后笑着,各自离去。
若素微笑。平时她买的早点,做的午饭,偶尔还有消夜,统统由杂志社报销,不花她一分钱,她还尚且要掰着手指算来算去,又哪里肯拿自己的钱去奢侈?
若素下班回到家里,与妈妈两人吃过饭,做完家务,便在客厅里看书。
帝玖给她的书,在重点与艰深处,都用笔做了记号,又注有眉批,看得出来,原书主人十分认真研读过。
若素在此人眉批注解基础上读来,对文学翻译又有更深一层了解。
十点一过,若素放下书,进屋取过自己衣物,进浴室打算洗漱睡觉。
等若素走进淋浴房,换下身上衣服,打算扔进换洗衣物篮里,眼光却扫见米色帆布换衣篮底,灰蓝色男式四角短裤。
顿时脸皮子“腾”一下,火烧火燎。
安小二!
若素在心里咬牙切齿!
原来上次那条短裤就是这么来的!
他留下来过夜,早起洗澡换衣服,顺手就将换下来的内衣裤扔在换衣篮里头,然后和她换下来的衣服混在一处,被阿姨拿去一道洗了。
上次好歹还有阿姨在,今天怎么办?
若素又把衣服套上,对着安某人的短裤,她觉得不自在到极点。
扔掉?若素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某国家元首,被一条染了体-液的裙子,整到灰头土脸的画面。
安小二到底是市长,他的短裤,她不好信手扔掉罢?
若素摇头,否定。
放着不管?若素却如何也不能接受。安小二打电话来,说是要接待贵宾,未几天都不过来吃饭。一条换下来的内裤,扔在那边天天不理不睬,首先不卫生,其次简直就是在提醒她:安亦哲在此过夜,证据在此!
若素蓦然睁大眼睛。
难不成还替他洗干净?!
只想一想,若素都浑身寒毛毕立。
若素纠结。
忽然脑海里有声音说,他的事,让他自己想办法!
若素头脑一时发热,摸到客厅,打电话给安亦哲。
那边安亦哲还未睡,见若素打电话进来,忙问:“怎么了,若素?”
“你留下来的underwear,怎么处理?”那边若素压低声音问。
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不由得捂着话筒,笑。
underwear!
的确是太私密的物品。
他这时猛然想起来,上一次若素发烧,他留在那边照顾她,早起洗澡,换下来的衣服,仿佛也习惯成自然,顺手留在浴室里……
难怪那天回去,若素始终甩眉拉脸,不给他好颜色看。
他清一清喉咙,“你不介意的话,就替我洗……”
“洗一洗一万元!”那边低吼,已是暴走状态!
他则低低笑,“你介意的话,就用垃圾袋包起来……”
“丢一丢也一万元!”若素顶好他立刻时空穿梭,出现在浴室里,亲自处理掉那条四脚裤。
“好好好,我自己过来洗!”他不晓得自己语气多纵容。
那边若素听了,愣一愣,“啪”一声,挂断电话。
安亦哲看一眼时间,叹息,原本可以让钱秘书走一趟的。
可是——还是他亲自跑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