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云萝一早就猜到,阮夫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她们走。
只是她看着眼前布满了陷阱的空地,仍是下意识地揽紧了沈墨欢,满是不甘的咬了咬牙。
沈墨欢的血已经沁湿了云萝的半边臂袖,时间迫在眉睫,已经来不及慢慢思考了。
墨欢,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些年来,我有多感激你赠我的第二次生命,赠我一场温柔的珍惜。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重来一次那该有多好?
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叫你伤心,不做那些会伤害你的事情。可是...
云萝想着,嘴角的苦涩渐渐湮没那丝笑意。她将剑柄挂着的红穗与自己的手缠绕在一起,用牙打上死结,把自己跟剑紧紧缠在一起,低头看了一眼沈墨欢。
可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是我伤你至深,是我害你陷入水火之中,既然错都在我,那么我就没有犹豫的时间。从我开始的错误,就由我来赎清。
“云萝!”
左脚刚踏出一步。就听到眼前不远处一道焦切的呼唤,抬眼看去,才发现离若赶马车而来,朝着自己这边疾奔而来。
“不要过来!”云萝不顾一切的唤住离若,可是待得离若束手勒马的时候,马儿的前蹄已经踏进了阮夫人的陷阱里,幸得踏入不深,只感觉到地下的一小方突地随着踏入的震动而迅速下陷,直至消失不见。“有陷阱,所以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离若听完云萝的话,这时才冷静下来,她领着马儿小心后退出危险地带,随后看了眼云萝身边昏迷的沈墨欢,不由地蹙紧了眉。
“你打算怎么做,云萝?”云萝常年在外执行任务,遇到的危险状况要比离若多得多,所以也只有云萝会在这时对眼下的危险有着出奇敏锐的直觉。“墨欢似乎伤的不轻,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云萝说着,默默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凝眉看着离若,道:“离若,墨欢交给你了。”
只听到云萝的话一落,就见她纵身而起,一跃数米,脚尖落地的瞬间又迅速的跃起,随着她的动作,埋在地底的陷阱开关被触碰激起,只见远处齐刷刷的朝着这边设来无数支羽箭,快如流星。
倘若云萝是只身前来,那么她也可以若之前沈墨欢来时一样,轻松躲避,穿梭而过。可是如今加上了沈墨欢的重量,她跃起已是困难,带着沈墨欢躲开,已经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了。
眼见着身后的羽箭已经快要靠近身边,云萝暗暗运气,笔直的朝着离若的身边行去。背后突然感到一阵钝痛,云萝紧咬住牙,步伐不见丝毫减慢,依旧朝着前面赶去。
很近了,离若的身影已经很近了。
只是耳边倏地一阵风声,云萝感到后背又结实地挨了一箭,眼神一黑,就朝着前面跌了过去。
“云萝!”
漆黑的夜里,离若的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呼惊破了星空,声音落下的时候,云萝已经带着沈墨欢几乎是摔落在她的面前。
云萝的背后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红,两只羽箭紧紧地插在她的后背,其中一只还穿过了她的心肺,从背后直直地穿到了胸前。离若心里一沉,再也来不及多想其他,赶紧将二人抚上了马车,再作处理。
可是上了马车,离若才发现,云萝的气息已几近虚散,若有似无。沈墨欢之前受伤时避过了要害,只是顺着箭插过身子而过,所以即使失血过多导致一时昏迷,也没有多大的生命危险。而云萝...
云萝之前那一下,压根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而是直直地挨着那一箭倒下的,箭尖插过心口,怕是早已刺伤了五脏六腑,回天乏术。离若按着云萝的伤口,心里一下一下的收紧,渐渐地烧成一团焦切而担忧的火,灼烈着心扉。却见云萝半睁着眼朝她摇了摇头,却是微微地笑了。“没用的...我知道...”
“别说傻话,我们很快就能到城里了,到了城里,你就有救了。”离若望住云萝的视线被泪水淹没的越来越模糊,但是云萝的笑脸却依旧清晰地印在她的眼前,只见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望向了一旁沈墨欢的位置。“离若,待墨欢醒了,替我告诉她...我...做出那么多错事,都不过是...不过是太害怕,害怕她会不再那么疼我,不再那么宠溺我...所以你一定要她千万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离若的泪水失了控地滴下来,打在云萝胸前的衣衫上,与血迹化在一起,开出一朵旖旎又悲伤的图案来。她抿着嘴,轻轻地俯下身抱住云萝。
“傻丫头,你难道不知道么?墨欢她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她自始至终都未曾生过你的气啊...”离若说着,将怀里的云萝又搂得更紧了些,却发现云萝正在慢慢地冰凉下去,就连淌出来的血,都不再那么温热。“不要再说了,马上就能进城了,这些话等你以后好了再慢慢告诉她。”
怎么能慢慢说呢?
她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慢慢说呢?
云萝努力的将慢慢涣散的意识凝聚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了离若的手里。“这个,请替我交给信封上的这个人...一定一定要交给她...”说着,云萝突地感到胸口窒息般的疼痛起来,她大口的喘着气,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像是在心口挖出一道口子来,云萝疼的咳出了泪,意识也在慢慢的涣散,她最后将目光落在沈墨欢的方向,突然觉得安定了下来。
她好像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下着好大的雪。
大雪飞扬的夜空里,深邃的街道没有一个人经过。她穿着一件破烂不整的衣衫,蹲坐在地上,却突然看见眼前走过一双金丝白玉靴,宽大的裘衣扫雪而过,在她的面前停下。
似是这一刻是老天注定的,冥冥之中,她们会这样相遇。
她抬眼,望见一名玉般精致而美丽的女子,站在她的面前,漫天的大雪,却盖不住她眼角的一丝笑意。自己就这么看着她,突然觉得天与地,也不过就是这样的距离。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或者说,是从没有见过如她这般精致而气质不凡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却在对着她笑,叫她几乎以为看到了天仙下凡。
“你的父母呢?为何独留你一人在这?”
“家里收成不好,又添了弟弟,所以爹娘养活不起我们一大家子人,就带我进城把我扔了,我...找不到家里的路了...”她说着,提及伤心之处,就双手遮眼哭了起来。
却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请覆住她的脑袋,她抬头,见那名女子蹲下身来看着她,目光慢慢的变得温柔,带着她那时还参不透的悲伤。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闻言,诧异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胆怯地移开了眼,答:“我没有名字,爹娘都叫我乳名...”
“那...就叫云萝吧,今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似是认真思考过的,又似是一时有趣,那名女子狡黠的笑笑说道。说罢,就见她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管吃管住,只是也许随时会赔上性命。这样,你可愿意?”
那日的雪,明明下的那么急那么大,可是云萝却觉得在她那一眼微笑里,看到了阳光。所以她之后的无数次日夜里,都在暗暗的想,或许那一天那一刻追随她而去,不是为了追随她,而是追随那一刻的温暖。
而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的时间。
这个女子,就是沈墨欢。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云萝才明白,当初沈墨欢为何会收留她,又为何会在听说她的身世之后有着那样的悲伤。
因为那一天,正是她离开沈家,追随张濂而去的日子。
或许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侧目而收留了她在身边。因为明白她的痛,所以才留她在身边,就好像这样生命才有了些许意义,这样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而沈墨欢也一定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云萝就在那一眼里下定了决心,跟随这个人而去,为她付出自己全部的生命,在所不惜。也不会知道,云萝在那最初的一眼里,就生生赔上了自己的一段初心,自己的所有欢喜。
“云萝这一生...能遇见你,也就无憾了...”往事偏偏在这时浮现眼前,云萝想着嘴角微微地弯起,艰难的嗡动。若离俯下身艰难地去听云萝说话,最后却感觉到云萝的呼吸一滞,就再也没有了起伏。
窗外的天那么黑,那么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默默地洒落。
好似老天,都在为世间的痴人动容......
幽暗的牢房内,姜衣璃抱膝坐在角落,看着林悦然从门外走进来,最后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子来。
“这叫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林悦然说着,掩袖笑了起来。“你指望着沈墨欢来救你,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她的身上,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姜衣璃睁着空洞的眼直视着前方,眼睛没有聚点,只是搁置在谁也到不了的地方。面对林悦然的挑衅她并不说话,直到沈墨欢的名字刺耳的响起,她才抬头望向林悦然,抿起的嘴唇这时才微微开启。
“她跟云萝怎么样了?”姜衣璃的语气很淡,淡到几乎要听不见,可是林悦然分明听出了,那里面夹杂的浓浓的担忧。“你告诉我...”
林悦然撇开了脸,不以为然,但是她余角望见姜衣璃的一片担忧之色,还是不屑的坦白道:“至少夫人没能捉到她跟云萝,但是现在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说着,林悦然饶是不解的转回脸看着姜衣璃,微微地蹙了眉。“你告诉我,这沈墨欢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一而再的为了她背叛夫人,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救她?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次的玩笑开的太大了,不管夫人得不得到那枚叶晚乔的遗物,都不会留你作活口的?”
“我知道...”得知沈墨欢暂时安全,姜衣璃长舒一口气,将脸重又埋回臂弯里,声音一时间变得悠长绵远。“林悦然,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明白我为什么会视自己的生命于无物,一心只想着救下她,就算落入危险也在所不惜。
到那时,你就明白了。
姜衣璃的话似是一记重锤,摔进林悦然的心里,砸出一股子的疼来。她直了身,逼近姜衣璃,话到嘴边,却感觉对面的墙上火光倒映。回眼,看见一袭黑衣慢慢的逼近她们,带着一股似是要将她们碎尸万段的狠意。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