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夫人觉得光自己看到儿子的傻样就足够了, 可不能让米尔顿其他的人看笑话。
因此她在儿子对着那位靓丽夺目的少女发呆的时候,已经先行一步早于儿子有反应之前迎了上去, 梅已经看到了桑顿直愣愣的样子,鲍伯甚至调侃了句:“梅, 现在要是有人去和桑顿谈生意,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因为他除了点头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此看到桑顿夫人迎了上来,梅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然桑顿的失态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不知道今天的宴会两人会被怎么编排呢!
于是她也巧笑倩兮地握住桑顿夫人的手:“晚安,夫人,我和鲍伯来打扰您了。”
桑顿夫人拍拍她的手, 把她往里面带去:“来来, 韦兰小姐,我可欢迎你的打扰了,人来齐了就能入席啦。”
一阵淡淡怡人的香风随着红色纱质裙摆的摇曳晃过了桑顿眼前,也晃回了他的神, 他赶紧跟了上去, 鲍伯只得苦笑叫停了他:“我说伙计,你就没有想到要看顾一下落单的我吗?”
结果有好几天没见过的乔尼从边上冒了出来:“鲍伯,不然我给你带路,桑顿家就是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怎么走。至于咱们的桑顿先生,您还是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这些落在卡尔眼里,他只抱着胳膊在一边发笑。
今天的晚宴上多了一些新面孔,鲍伯和卡尔这样的青年才俊煞是受到瞩目, 只是他们没有打算待很久,所以除了寒暄两句之外,对于那些交浅言深的打探很是敷衍。
在座的人见没什么趣味,又把眼光对着长餐桌的另一边。
其实很多人都发现了桑顿先生的神思不属,以往这样的场合,他虽寡言却彬彬有礼,虽沉稳但言辞犀利。哪像今天,眼神不住地往女士那头飘去,以往利索的薄唇也难得掀起。
若不是桑顿夫人还在调和气氛,这场面多少都有点尴尬了。
只是大家都在猜这个米尔顿的黄金单身汉到底在看谁呢?
是玛格丽特·黑尔小姐吗?这位小姐的父亲是位前牧师,家境不显,但勉强还算中产阶级,而且她的父亲还是桑顿先生的老师,两人早该认识了,可谓近水楼台,要是彼此属意也不奇怪。
不厚道的人甚至会猜想以后黑尔家可以省了那笔房租钱了。
而且这位黑尔小姐今天经过了郑重打扮,很是容光焕发。她皮肤白嫩、乌发高挽,嫩绿色的缎子礼服是一字肩式样,露出些娇嫩的脖子和胸前的肌肤,很是青春活泼又带点妩媚。
她这等姿色算是米尔顿少见的美女,除了家境寒碜点,倒是和桑顿先生各方面挺般配。
至于另一位,大家都有点吃不准。
桑顿夫人先前介绍只说是一位远道而来的美国朋友,这年头的英国人对美国佬多少有点又妒又恨的心理。总觉得他们身上没有历史的沉淀,偏偏一个个脑袋灵活,日子过得富足多彩。
可这姑娘不是,她风姿卓然,光看身上的衣服就不是米尔顿买得到的,自然也不是米尔顿出身的人衬得起的。这种仿希腊的样式显得很是慵懒闲适,偏偏梅柔柔的举手投足间却比任何人都端庄得体,让你紧张得以为自己坐在伯爵老爷身边用餐哪。
她也不轻易和人说话,笑容却时机精准地送上,偏让你觉得很真诚。
这种明明很亲切却又让人自惭形秽的美丽优雅让人觉得这不过是短暂驻留在米尔顿的一抹靓丽,若桑顿先生看上的是这姑娘,显然与桑顿先生的理智不符。
席间也有好事的人在打听梅的背景,大致能晓得梅是身家丰富的美国人,和几十英里开外的伯爵老爷的确有些亲戚关系。
于是众人也都消停了,就好像观赏着一位平日见不到的明星,待早晨醒来不过是梦一场。
所以待到饭后的小型酒会时,这些人才会诧异无往不利、满脑子精明算计的桑顿先生大概真的疯了。
是的,他终于学会跟在女人后面献殷勤了,可惜根本就找不到与佳人独处的机会。梅总和自己的哥哥还有卡尔待在一起,不然她也不知能怎么打发时间。范尼是个笨蛋,不会懂得用女性的优势把梅争取过来聊天,顺便给哥哥制造机会。
桑顿只能端着酒杯,听着鲍伯、卡尔和梅聊天,间或发表一下感想或抿一口杯中红酒。
他哪能奢望独处的机会,别说两人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窃窃私语,就算桑顿想找个隐秘点的角落都不行。
大街边的宅邸可没有供花前月下的庭院,露台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可那里没有月下香的香味,倒是有工业城市特有的白天喧嚣过后未散尽的烟火气。
桑顿暗暗叹气,看着梅的眼神里越发像是有了千言万语,叫梅也不知道嘴里到底在说什么,眼里只看到那双眼睛仿佛有道不尽的衷情。
范尼和乔尼也是认识的,这位妹妹在诉说自己最近受到的忽视:“妈妈在帮哥哥呢,可马上要出嫁的人是我,怎么就没人想着多帮帮我呢?”
乔尼笑得不行,心想女人真是最奇怪的生物,让他心生敬畏:“这年头,不就是怕孩子到了岁数没对象嘛,等你哥哥的终身落定,你还会是家里的重点啊。”
“咦?妈妈呢?”范尼正想着,桑顿妇人正出现在阶梯口,她跑过去:“您去了哪儿?”
老夫人“哼”了声:“我去了哪儿?还不是因为你哥哥遇见这事儿就是个笨蛋嘛?”
乔尼背过身大笑起来,虽然从桑顿和梅初识他就是旁观者,也知道两人并不合适,但此刻却是真心祝福。桑顿已经很坚定了,而梅这样一个大小姐出现在这里,也给人看到了极大的希望。
于是转机出现在晚宴结束,众人行将离去之时。
鲍伯看着钻在马车底下忙得满头大汗的车夫道:“这是怎么了?”
“车轮箍子裂了(注:镶在轮子上的铁圈),先生,”车夫扯了扯那摇摇晃晃的轮子:“我是很想把老爷、小姐可送回家,不过如今这样,我们恐怕得摔进河里去。铁匠铺已经打烊了,恐怕得委屈两位在城里将近一晚啦。”
梅并不懂车轮子是怎么了,但她知道今天自己恐怕走不了了,她盯着鲍伯,鲍伯没出声,只拿过仆人递上来的水貂毛镶领的米色外套给梅披在身上,这才绷着脸问:“我们必须等到明天了?”
那车夫搓搓手,将脏污用布头擦去,才摸摸头道:“先生,恐怕是的。”
正将两人送到门口的桑顿双眼亮了起来,他这时倒是没有傻到去和梅献殷勤,而是很诚恳地告诉鲍伯:“那就待到明天走,客房一会儿工夫就能收拾好。”
桑顿夫人站在儿子背后,给车夫使了个眼色,然后万分热情地走上前去:“是啊,韦兰先生,虽然春天了,但是夜风还是很凉,怎么能让穿得那么单薄的韦兰小姐走路,何况你们住在郊外,城里的小旅馆可是千万不能住的。”
鲍伯无奈,心里也奇怪怎么就这么巧合,看他一有同意的表现,那车夫可机灵了:“先生,你们要是打定主意在这落脚,那我就走了。明天一早我就回来去铁匠铺修理车子,保证明天太阳落山前把你们送回家。”
韦兰兄妹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手绕进去了,但现在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梅的房间就在范尼的隔壁,因为偶有她的朋友来住,客服虽然是空关着,但没有尘封着的难闻的气味。在桑顿夫人得力的指挥下,女仆们一会儿就把房间收拾好了。
床上铺的床单和被子都是才拆封的新货,还透着洗涤剂微微的清香,是春季所用的带着稍厚的棉衬里的丝被,盖在身上也暖和舒服。等到梅在人服侍下出浴,拿过新的睡衣,宽松的布料一路就顺着滑溜溜的肌肤套在了身上。她又接过睡袍,是紫罗兰色天鹅绒面的料子,看着华丽穿着却轻薄,梅执着腰带打了个结,让女仆离开了房间。
期间桑顿夫人在睡前例行关心了一下,不过老夫人看着自己准备的一些东西穿在梅的身上非常适合,梅看到她满意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心里毛毛的。
临睡前她在床上坐了许久,终于还是顶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桑顿想着梅就在隔着一个走廊的房间,不禁心烦意乱,夜已深,今天就该到此为止了。明天,他想着,明天可以和梅在自己家里相处一天。
他剥下外套,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松开两颗纽扣,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盛着金黄色液体的玻璃瓶,浅浅得倒上一些。他猜测着自己会不会就这么兴奋地坐上整晚,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不过,老天最爱折腾人。
桑顿先生睡不着,大家也都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梅是被刺在脸上的亮光弄醒的,她觉得自己才睡下不久,怎么就天亮了?要知道,床边挂着的厚厚的布幔窗帘,大概只有强烈的太阳光才能射进来。
梅摸了摸脸,想着不是在自己家里,就拿过床边的睡袍穿戴了起身,她拉开窗帘,迷糊着双眼想推开窗,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是的,天没有亮,黑沉沉的夜幕暗示着现在还是午夜与凌晨交汇的时候,但是离桑顿家不足百米的地方,火苗窜得把月亮的光辉也掩盖了。
一直到有夜风把散发着焦味的火星吹进房间,梅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米尔顿发生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