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畅然站起身,大声招呼:“大家往旁边挪一挪,让个座。”
没人说话,大家自发自觉地将许棠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周险将椅子拉开寸许坐下,抬起手臂,搭在许棠座椅的椅背上。
崔畅然笑说,“周先生,谢谢你设宴款待大家。”
周险淡淡道,“不客气。”
大家互相递了一个眼神,然而却没人再敢搭腔打招呼。
崔畅然倒是神情自若,“周先生在哪里高就?”
“自己做生意。”
“跟咱们许棠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学。”
“青梅竹马?”
“算吧。”
许棠忍不住看了周险一眼。瞧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但许棠很清楚他绝非不高兴。然而她了解周险这人,不管高兴不高兴,总有种让人不敢随意接近的威压。
崔畅然笑了笑,“今天跟许棠在这荒郊野岭碰头,该不是计划好的吧?”
“偶然。”
崔畅然是善于活跃气氛的人,然而几个来回都未能打开局面,一时颇有些局促,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顺便向许棠使了个眼色。
许棠也是无能无力,周险本就不是能随便与陌生人谈笑风生的性格。好在这时候服务生推开门,开始上菜。
周险起身,把桌子上啤酒拎起来。
崔畅然忙说:“咱们先一起喝一杯……大家把杯子都转过来吧。”
许棠帮忙将十来个杯子斟满,大家一人端一杯站起身,局促看着周险。
周险举起酒杯,“谢谢大家照顾我家许棠。”
大家愣了一下,纷纷举杯。
许棠与周险碰了一下,看他一眼。周险神情平淡,端起酒杯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他搁下酒杯,“我旁边还有局,不多陪了,大家吃好喝好。”说罢站起身,手搭在许棠肩上安抚似的碰了一下。
酒液灌入后喉咙,几分发苦,许棠手指捏着杯子,听见门在自己身后合上了。
大家都好似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多作交流,目光在许棠脸上一扫而过之后,另起话题。
许棠放下酒杯,吃了两口菜,心里有事挂着,总觉得食不知味。她搁下筷子,笑一笑,“大家先吃,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左拐便是楼梯,许棠抬头,楼梯上方窗前,立着一道人影。
许棠手扶着栏杆,缓缓走上去。
周险也没回头,“许海棠。”
许棠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来看,像不像你。”周险伸手指了指窗外。
许棠走到他身旁,向外看去。
窗外一畦菜田,绿叶尖儿泛出浅淡枯黄,菜田正中立了个稻草人,身上套了个粉色的塑料袋,被风挂得哗啦啦作响。
许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粉红色的运动上衣,“……”
周险闷声一笑。他歪靠着窗台,嘴里叼着烟,这一笑说不出的欠揍。
然而……然而,许棠心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对不起。”
周险低头看她,“道哪门子歉?”
许棠摇摇头,仍是固执道:“对不起。”
当年,为了不让许母不高兴,吃饭时周险也是这般,独自一人离开了饭桌。那时她向他道谢,他说你别自作多情,我一个吃清静。
“你们一群小屁孩,我喝个酒都不尽兴。”
许棠小声说:“我陪你喝。”
周险笑了,“你这酒量我可不想领教。”
许棠弯了弯嘴角。
周险摸了摸她脑袋,“行了,快回去吃饭,吃完了再过来找我。”
“周险。”
周险看着她。
“抱一下。”
“不抱,快滚蛋。”
许棠笑了,扑上来抱住他腰。
“要不要脸,嗯?”
许棠头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你管我。”
吃完饭,许棠从车上取下自己行李,正式与社团的同学告别。
走前,崔畅然嘱咐许棠:“我先走了,你到学校了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送走了崔畅然,许棠重回到二楼。男人喝酒聊天,饭吃得很慢,许棠推门进去时,一屋子人正聊得酣畅。
“嫂子!”见许棠现身,方举忙从位上站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起身,纷纷要给许棠敬酒。许棠推辞不过,也不矫情,端起方举斟满的白酒,跟大家一道碰了个杯,仰头一饮而尽。
方举鼓掌,“嫂子就是豪爽!”
许棠笑了笑,放下酒杯,转头一看,周险正笑看着她,目有激赏之意。
“嫂子再来!祝你跟险哥天长地久!”
周险施施然站起身,从敬酒的兄弟手里接过酒杯,“小姑娘酒量不行,别灌她了,这杯我喝了,你们随意。”
周险既已发话,大家起哄一阵也就放过许棠了。
周险坐下,拍了拍身旁椅子,“坐。”
许棠也跟着落座,看了看周险,“还好吧?是不是醉了?”
“你见过我醉过吗?”
“没见过,不过下回就说不准了。”许棠提起茶壶,倒了杯水递到周险手边。
“你同学走了?”
“嗯。”
“招待好了吗?”
“放心,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周险笑一笑,没再说什么。他几分微醺,背靠着椅子,点了一支烟。
许棠凝视着他,这人仍是冷峻硬朗,只是较之以往,又让人无端多了几分心安。
下午两点,车队抵达市里。卡车要卸货,方举跟去监工,小伍开车,送许棠回学校。许棠知道周险还有正事要办,劝他不用送,但拗不过他执意要去,只能随他。
枝川大学占尽地势,背山靠水,环境清幽。校内禁车,周险跟许棠在门口下了车,小区开去附近找停车场。
周险立在校门口,仰头看了看上方气势恢宏的题字,“还行,不像什么野鸡大学。”
许棠不服气,极力维护母校尊严:“好歹也是努力了三年考进来的。”
“努力?”周险似笑非笑瞧着她,“最后半年光想着怎么努力接近我了。”
“我底子好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许棠带着他往里走,“……学校很绕,你跟紧点,不要迷路了。”
周险觉得好笑,“我能迷路?”
“……你就不能不跟我抬杠吗?”
“不能,逗你多有意思。”
“养猫养狗呢。”
“养猫养狗要铲屎,你不用。”
“周险!”
“别发火,周围有人看着呢。”
“……”许棠彻底没脾气了。
七拐八弯,几栋宿舍楼掩映在高大梧桐叶间的宿舍楼出现在视野之中。许棠领着周险穿过一片树林,向着宿舍楼走去。
树林寂静,隐约似有人影。
许棠轻轻拽了拽周险,“别看,情侣苟合呢。”
周险差点儿笑呛住,“你说什么?”
许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不是你带的!”
“这也能怪到我头上?许海棠,我可没教过你苟合这个词,我只说过交……”
“闭嘴!”
周险哈哈大笑。
“嘘嘘嘘!小点声,别吓到人家办正事。”
“改天咱们也来这儿办正事?”
许棠耳朵刷一下红了,“……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周险颇为无辜,“谁带我走这条路的?”
许棠紧闭上嘴,决定再也不要跟这人讲一个字。
穿过树林,宿舍楼近在咫尺。是栋八层的楼房,上世纪八十年代修的,很有些旧了。灰扑扑的水泥墙面,窗户外支着竹竿,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许棠在门前停下,“男生不让进,你就送到这儿吧。”
周险抬头看了看,“你们这住宿条件也太磕碜了,这能住人?”
“好歹便宜,一年只要八百块。”
周险看她片刻,“……让你受委屈了。”
许棠莫名,“受什么委屈?”
这人大大咧咧,有时候根本不像个女生,周险知道自己这句话算是白说,笑了笑,朝她伸出手。
许棠不明就里,“嗯?”
“嗯什么嗯,手机。”
“哦!”许棠忙从包里翻出手机递给周险。
三年前的款式了,但用得爱惜,倒看不出什么破损。手机上挂了个饰品,周险转过来看了一眼,一头粉红色的小猪,“你把你自己挂这上面做什么?”
许棠:“……”
周险输了自己号码,递还给许棠,“存着,随时都能打。我忙的时候肯定接不到,你别胡思乱想。”
“我什么时候胡思乱想了!”
周险笑了一声,“那我走了,你回去休息,我过两天来找你。”
许棠点点头。
周险走近一步,伸手搂住她腰,往自己怀里一合,压低了声音问:“舍不得?”
来来往往都是学生,许棠面皮薄,怕被认识的人看见,急忙伸手去推周险“……没有,赶紧滚蛋。”
周险哈哈一笑,松了手,拍了拍许棠额头,“走了!”
转身,携一阵风似的,大步走远了。快到拐弯处时,他忽然停了一下脚步,回过头来。似是没想到许棠还站在原地,身影顿了一下,紧接着向着这边挥了挥手。
许棠也跟着挥了挥手,脚跟踮了踮,又落下,紧握住手机,忍不住勾起嘴角。
秋日爽朗,空气里一股蜜似的木樨花香。
第八章周府
一晃一周过去,许棠没见着周险。期间没忍住打了个电话,他只说忙,然后正经不正经地逗她两句,也没提具体什么时候过来找她。许棠心里郁闷,也不想再给自己添堵,强迫自己全神贯注投入校招。
下午变天,秋来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
许棠从报告厅听完宣讲会回来,已是晚上九点。回宿舍路上,她回想着方才做的笔试题目,一回神发现自己绕到小路上来了。
这条小路又叫“保研路”,平时许棠从不敢晚上一个人走。
两侧树林阴阴沉沉,隔绝了大道上的路灯光,叶上落下的雨水砸在伞上,“啪嗒”作响。
许棠朝后看了看,已走了一半,进退都是一样。
她深深呼吸,捏紧了伞柄给自己壮胆,掏出手机调亮背光照明,踩着湿滑的林道,缓缓向前。
走出一阵,屏幕暗下去,许棠正要按键,陡然吓得呼吸一停——前方一点猩红的火星,浮在黑暗之中。
许棠手臂上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手指贴着按键,摩挲两下,又收了回去。
她一面估摸着前方那人与自己的距离,一面仔细回想校警电话,然而偏偏这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她计划往回走时,前方那点火星微微一闪,紧接着动了一下。
许棠身体僵直,随着前方第一声脚步响起,顿如觳觫的猫汗毛倒竖,当即扔了雨伞,按亮手机,转身飞奔。
后面脚步跟得更快,许棠不过跑了五六步,手臂已被人攫住。她正要尖叫,那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夺了她掌中手机,“别喊!”